晋世祖武皇帝泰始五年(公元269年)
帝有灭吴之志,壬寅,以尚书左仆射羊祜都督荆州诸军事,镇襄阳;征东大将军卫瓘都督青州诸军事,镇临菑;镇东大将军东莞王伷(zhòu)都督徐州诸军事,镇下邳。祜绥怀远近,甚得江、汉之心。与吴人开布大信,降者欲去,皆听之。减戍逻之卒,以垦田八百余顷。其始至也,军无百日之粮,及其季年,乃有十年之积。祜在军,常轻裘缓带,身不被甲,铃阁之下,侍卫不过十数人。
有史家评论魏晋两朝时说,曹操得人而无善政,司马炎有善政而不得人。
说曹操无善政,主要是指他奉行法家路线,严刑峻法,以威立天下。但是他识人用人,除了重要的谋臣如荀彧等以外,崔琰、毛玠、辛毗、陈群、陈矫、高堂隆,都是温和清正的行政人才。
而司马炎开国以后,“正郊庙,行通丧,封宗室,罢禁锢,立谏官,征废逸,禁谶纬,增吏俸,崇宽弘雅正之治术”。但是他用人不行,贾充、任恺、荀勖(xù)、冯(dǎn)、何曾、石苞、王恺、石崇等,史书上皆无好评。
曹魏的得失到底该怎么总结,因为司马晋还没有来得及写好《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自己也崩盘了。所以后世远远望去,真的是不知秦汉遑论魏晋了。我们对“文革”都要吵成一团,他们也一样。
政治路线和用人哪个更重要?
都重要。还是毛主席说得好:政治路线决定以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
司马炎一朝,有贾充贾公闾,也有羊祜羊叔子。是羊祜果然轻裘缓带卓尔不群,还是群臣太不像话,把他衬托起来了?
非无祸国贾公闾,岂有从容羊叔子?
后人对羊祜的欣赏,我觉得并不是因为他的事功,而是因为他的风度。魏晋风度有一种是文人风度,有激越慷慨,有放浪不羁,有五迷三道,还有一种是武人风度。如羊叔子,轻裘缓带,从容不迫,温文儒雅。文人有武气,武人有文气;文人爱挎刀,武人爱写字,这种风度的错位颇有意思。
羊祜的祖父羊续是汉朝的太守,父亲羊衜(dào)做魏朝的太守,羊祜本人做晋朝的将军。羊祜的母亲是蔡邕的女儿,姐姐又嫁给了司马师,司马师后被追封为景皇帝,羊祜的姐姐自然是景皇后。论起来司马炎应该叫羊祜一声阿舅。羊祜从小失怙,父亲早亡,从小受母亲姐姐的关照,生长在这样一个有深刻历史感的家庭里,羊祜对世事人情自有分寸感。
羊祜身高七尺三寸(不到一米七七),须眉秀美,帅哥一枚,他本人娶了魏宗室夏侯霸的女儿。
羊祜年轻正该走上仕途的时候,也正是曹氏和司马氏斗争最激烈的时候。羊家和曹、司马两家都结了亲,等于是两边都下了注,在这种诡异莫测的政治局势下,年轻的羊祜对所有的举荐推荐都客气地拒绝。对外示以从容,坚决低调;内怀警惕,静观局变。
司马懿诛杀曹爽,羊祜的岳父夏侯霸叛逃蜀汉,作为司马师的小舅子,羊祜在司马这边已经买了平安保险,所以不但自己没事,反而出面照顾夏侯家的亲属。对政治上的受害者予以人道帮助,东汉以来一直都有这样的传统,皇帝显诛罪臣,总有朋友弟子高调地来收尸,这种行为往往并没有什么风险反而能获得一些名声。但羊祜照顾夏侯亲属,想来没有这么高调,必是表现为一种谨慎的状态,仅仅做到恪守人情本分,既无炫耀也无激亢。
姐夫死了以后,司马昭做大将军,征羊祜做官,羊祜没有入大将军幕府,而是进入朝廷为曹髦做了侍郎。不能说这时他还有脚踩两只船的想法,但不欲有傍大款的名声,这个考量应该有的。司马昭弑杀曹髦,羊祜应该不得予谋,也不会像司马孚那样哭得稀里哗啦,司马孚具有政治上的超级豁免权,羊祜肯定是不能攀比的。
曹奂时期,羊祜请求外任,下基层是逃避中央权争,同时也是打熬自己完美履历的好办法。司马炎上台,诏羊祜为“尚书右仆射、卫将军,给本营兵”。内管机要,外执兵权,一跃而为心腹重臣。
贾充、荀勖、何曾、石苞等,均是司马炎他爹的老臣,虽然忠心服侍新主,不停地再立新功,但是,皇上和各级领导都喜欢并更信任自己提拔起来的干部。知遇之恩,唯此为大,羊祜很耐心地等到了开国皇帝知遇自己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