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孝怀皇帝永嘉六年(公元312年)
二月,壬子朔,日有食之。
石勒筑垒于葛陂,课农造舟,将攻建业。琅玡王睿大集江南之众于寿春,以镇东长史纪瞻为扬威将军,都督诸军以讨之。
洛阳沦陷,再遭浩劫。上次张方劫掠一次,“魏晋以来蓄积,扫地无遗”。这一次刘曜打进来,发掘陵墓,焚烧宫殿,比“扫地无遗”收拾得还干净,连惠帝那位立了废、废了立的羊皇后,也被刘曜顺手牵走了。
刘聪命刘曜等攻取洛阳时,石勒与兵会之,洛阳失陷,石勒所部似乎并未参与分肥,先屯许昌,后“引兵掠豫州诸郡,临江而还,屯于葛陂(bēi)(今河南新蔡西北)”。
石勒对刘渊、刘聪父子,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遥尊名号,不受节制,独立核算、独立经营。
石勒在葛陂造船准备南下进攻建业,司马睿一听不得了,马上集结兵力到寿春防御。
江南的梅雨天严重影响了石勒南下的部署,“军中饥疫,死者太半”。
右长史刁膺建议,赶紧撤回北方吧。同时给司马睿打个招呼:“不好意思,走错路了。”免得他从后面追杀我们。
中坚将军夔(kuí)安朗声道:“伙计!怎么这么胆小。”将领主张强行进攻寿春。
石勒对刁膺的投降主义路线进行了点名批评,对夔安等勇将进行了当面表扬:“是勇将之计也!”并且给予了赏赐。
石勒这些都是表面上的功夫,他最终会怎么决策,他会听取谋士张宾的意见。
石勒笼络了一些汉族“衣冠人物”,把他们组为“君子营”,张宾大概是“营长”。张宾是汉人,也是高干子弟,但是不得志,垄断体制不仅让平头百姓没有机会,也会把一些貌似有资格的官宦子弟排挤出去。张宾道:“吾自言智算鉴识不后子房,但不遇高祖耳!”
这类被挤出去又心有不甘的人,最懂得寻找机会。天下一乱,张宾就确定“独胡将军可与共成大事”。这是典型的“汉奸”口吻,民族国家和民族主义是后来的东西,当时虽有华夷之辨,但更有包容“华”、“夷”的“天下”概念,他们只要自诩以天下为志,汉胡之畛(zhěn)域也就不那么清晰了。
张宾的意见是:此地不适合爷,咱应该“经营河北”,“河北既定,天下无处将军之右者矣”。
石勒最终选择了和刁膺基本一样的路线,对同样返回北方停止南下的建议,对刁膺予以价值判断,对张宾则是利益判断,这也算是枭雄本色吧。
由此也看出石勒治军还是有一套,不管实际上进退如何,始终崇尚勇敢前进,保持军队的士气和斗志。
中国历史上有多少次渡江战役?未考。两晋南北朝时期,五胡欲纵马过江者,大概有三次,石勒这一次无果而终,再有就是七十年后的“淝水大战”。那次,前秦苻坚率九十万大军进击东晋,最后莫名其妙地一败涂地。最后一次是北魏叛将侯景复叛南梁时进攻建业,这一次成功了。
司马睿于307年率先南渡,算来只有区区五年。南渡之衣冠人士,此时惊魂甫定,情绪低落,最经典的玩法是“新亭对泣”:
诸名士相与登新亭游宴,周中坐叹曰:“风景不殊,举目有江河之异!”因相视流涕。王导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对泣邪!”众皆收泪谢之。
看来,长江是个打断战争节奏的延时器,长江让“手热”的石勒凉了一下,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只要南方有准备,但使长江天堑在,不教胡马度江南还是能做到的。
石勒既没有和刘聪走到底的打算,又兼身后有王浚和刘琨,所以瞭望一下江南勒马回去,其实也是一个正确的战略选择。
龙城飞将也好,天堑长江也罢,从大历史看,最后游牧民族还是实现了饮马珠江的梦想。
以汉族为核心的中国文化圈,越往后越文气。历史经验告诉当权者:只要有刀把子和枪杆子,只要有一支武装,就有可能攒成一个小朝廷,这在两晋南北朝时期尤为显著。所以,欲固君权必先固军权,欲固军权必先戕军魂。专制不仅在经济上,要防止民间力量的壮大,要让老百姓均贫;在精神文化上,也要让老百姓委靡不振,麻木不仁,有知识的不能有体力,有体力的不能有知识。积贫积弱,乃是有人故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