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孝惠皇帝永兴二年(公元305年)
刘弘遣乔及司空越书,欲使之解怨释兵,同奖王室,皆不听。弘又上表曰:“自顷兵戈纷乱,猜祸锋生,疑隙构于群王,灾难延于宗子。今夕为忠,明旦为逆,翩其反而,互为戎首。载籍以来,骨肉之祸未有如今者也,臣窃悲之!今边陲无备豫之储,中华有杼轴之困,而股肱之臣,不惟国体,职竞寻常,自相楚剥。万一四夷乘虚为变,此亦猛虎交斗自效于卞庄者矣。臣以为宜速发明诏诏越等,令两释猜嫌,各保分局。自今以后,其有不被诏书,擅兴兵马者,天下共伐之。”时太宰颙方拒关东,倚乔为助,不纳其言。
司马颙手下悍将张方把惠帝劫持到长安,司马颖被边缘化。矛盾就在司马颙和司马越之间展开,两王同时在宗室和地方官中拉帮结伙,全面内战的格局形成。
司马颙方面,落魄的前太弟司马颖算一个,还有老部下张方,另外就是豫州刺史刘乔(被司马越调任冀州不服,故从颙)。而司马越方面则势力较大,他的兄弟司马模、司马腾都是“并据方任”,担任地方军区司令,东阳王司马虓(xiāo)(督河北诸军事、骠骑将军、持节,领豫州刺史)。另外东平王司马楙(mào)(任兖州刺史,有点被挟裹)、还有后来做了皇帝的琅玡王司马睿,以及和鲜卑人打得火热的王浚,都推司马越为盟主,他们的旗号当然是:把河间王司马颙夺去的皇上夺回来。
当时的地方大员中,镇南将军刘弘(都督荆州诸军事)实力最强,所处的位置也非常重要,尤其是北方胡族兴起以后,刘弘所辖的荆州地区其政治、军事价值皆十分巨大,他讲话也应该是举足轻重的。
和东汉末期相比,西晋忠臣缺位更为明显,因为肇乱的是宗室诸王,这无形中会让大臣们心里凉凉的,都不想说话,当然就更不愿意牺牲了。
自私的人是不相信教化的力量的,所以司马炎连五讲四美八荣八耻都懒得弄,他打心眼里也不想搞什么精神文明建设,也没进行忠是硬道理的宣传。他相信什么呢?天下的老百姓不可靠,朝廷上下的臣工官吏也不可靠,要可靠我爷我爹就不会篡位了。谁可靠?俺们司马家的兄弟们才最可靠。
既得利益集团的规模越大,天下越稳定,如果能包括到全体国民,那就是真正的长治久安。司马氏唯姓司马的是尊,所以我们遇到的大臣,要么撺掇王爷上位打架,要么灰心丧气奔着莼羹鲈鱼去了,有意识“解怨释兵同奖王室”的大臣真是稀缺如大熊猫。
刘弘算是一个熊猫。
刘弘(公元?—306年),字和季,其祖刘馥为魏国的扬州刺史,其父刘靖为镇北将军。刘弘少时居洛阳,和司马炎既是邻居又是同年,所以后来官运亨通是必然的,一直做到了宁朔将军、假节、监幽州诸军事,领乌丸校尉。惠帝时天下乱,刘弘调到南方,都督荆州诸军事。刘弘提拔重用平民出身的陶侃(大诗人陶渊明的祖父),平息了张昌等造反势力,刘弘在荆州“劝课农桑,宽刑省赋,岁用有年,百姓爱悦”,按照王夫之的说法,“晋保江东以存中国之统,刘弘之力也”。
当时的地方官和军事将领,大多不以皇上朝廷为念,都主动或被动地傍上八王,能够以国家利益决定行止的官员越来越少。刘弘可以做到不以某王划派,秉持一个“正”字,在司马颙、司马越对峙的情况下,他出面“解怨释兵”。他的劝和信(见引文)可以说极其准确地讲述了内乱的危害、可怕的后果,但是妥协是比大熊猫更稀缺的东西,司马氏子孙断然拒绝了。
刘弘和羊琇一样,是晋武帝司马炎做皇帝以前的街坊和朋友,现在又是方镇大员,不论从资历还是权位来说,他是最有可能成为社稷大臣的人。有亡国体验的王夫之遗憾道:“千载而下,如见其岳立海涵之气象焉。使晋能举国而任之,虽乱而可以不亡;惜乎其不能独任,而弘亦早世以终也!”
刘弘就算再多活几年,能不能力挽狂澜?恐怕够戗。西晋尊崇宗室,大臣如何能号令这些骄纵的王爷们?不过,如果当时各州多一些刘弘这样的封疆大吏,哪怕割据自保,五胡也不会有后来的机会和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