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又歇息了几天,将身体养好后,几人准备启程,前往另一片森林。
他们收好了行李,暮云像之前往常一样背起了大背篓。他经过这一个月,虽皮外伤很多,但天天吃兽肉,身体壮实了些,至少不会瘦得连骨节都看得清楚分明。
跟着赵棠华与顾言,暮云一步跨出了森林,他放眼望去,只见这片黑土平原茫茫不见边际,远处的天空蒙着灰色的浓雾,有如实质般沉重地向前滚动,此时已到晚秋微凉,地面上罩了一层薄薄的霜,稀疏的植被凝着冰珠子,暮云脚步走过,冰珠子就颤颤地抖落下来。
三人行出几里地,磅礴的浓雾渐渐笼来,他们周身被灰雾笼罩,似乎脚步都钝了几分。
突然,前方领路的顾言脚步一滞,他眉聚成川,呵声道:“有人!”
暮云听到顾言喊声的同一瞬,两道锋利刀光刺穿浓雾而出,直奔暮云与赵棠华而来。
此时两人正并肩而行,暮云瞬间反应过来,抓住赵棠华的右边臂膀,脚步后撤,腰身下压,一息间将自己与赵棠华的身体往后下方带离了几寸,堪堪避过致命的袭击。
前方的顾言也用刀抗下一击,两刀相击,那另一把刀竟与顾言的有八九分相似。
一张瘦骨嶙峋,爬满皱纹,狞笑着的老头脸从浓雾中探出,一阵风吹过,显出那老头的身躯,他竟然长着一身精悍的肌肉,比起顾言也不遑多让!
顾言直盯着那老头的脸庞,突然目光一凝,惊声道:“你是……冯宝山!??”
冯宝山像变脸一样,摆出一副受伤的神情,耷拉着嘴,凄声道:“没想到竟然在此处遇见兄弟,我们二十多年未见,何必要刀剑相向?”
顾言冷哼一声,这家伙还是像当年一样,满口兄弟仁义,却全凭自己喜恶利益,总是黑白颠倒。
“怎么一个大首领,只带了两个小弟?难道你现在老了,山寨也没落了?”
“呵呵,我现在精神矍铄,我的山寨也如日中天。可惜兄弟你当年走了,不然我们就同富贵了。”冯宝山摆出一副怅然的神情道,“同患难,却不能共富贵,看到你和老婆孩子流亡在外,兄弟我真是痛心啊!”
顾言面色一寒,冷声道:“她不是我的老婆。”
冯宝山打量着他,眼中充斥着鄙夷之色。
“怂爷不愧是怂爷,你和这娘们待一起多久了?还没搞定?不会是不敢上吧?还是那活儿不行?”他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放肆地嘲笑着顾言。
“滚!!”
顾言直盯着那老头的脸庞,双眼翻腾着怒意和憎恶,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
冯宝山狞笑着,神情变得疯狂嗜血,脸上的皱纹急剧扭曲着。“失格!失格!难看!太难看了!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冯宝山的兄弟了!!”
顾言冷哼一声,对他这副样子不无意外。当年自己带着镇寨之刀逃离山寨,那时冯宝山就应该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杀意,不过他每次对兄弟下手,都喜欢这么表演一波罢了。
顾言浑身气势爆发,持刀的双臂用力往前一顶。
冯宝山感到一股巨力传来,双臂被震得几乎颤动,他支撑不了几息,便被震得往后倒退几步。
他面色一惊,经不住道:“顾言,你怎么变得这么强??”
顾言没有回答,继续持刀向前击去。
冯宝山急急躲过顾言的一击,高声呵道:“王虎!刘彪!快来助我!”
王虎与刘彪本来以为顾言和大首领是旧识,于是没有继续对李暮云与赵棠华动手,此时听见大首领呵声,于是便直接举刀向顾言奔去。
一般来说,多对一有时并不占多少便宜,因为现实中团战总要顾忌友伤,人多的一方若是经验不足,容易放不开手脚,而被围殴者却可以肆意挥舞手中兵器,同时对多人造成伤害。但这三人显然不是等闲之辈,特别是王虎与刘彪,他们配合无匹,刀光一阵接着一阵,紧锣密鼓般朝顾言挥下。顾言身法精湛,如条游鱼般在刀光中穿梭,于缝隙中竟然还能寻得出手反击的机会,不多时对面的几人便都负了几道伤。
王虎挥刀落空,立脚不稳,一下被顾言寻得了空隙,他敏捷的一转身,将手中之刀直直刺入王虎胸膛之中。血液迸溅仍在往空中挥洒之时,顾言却已经抽刀,接着使力往身侧一劈,那里刘彪正因目见兄弟之死而瞪圆了眼睛,一时来不及反应,直直受了顾言的一刀,伤口深及心脏肺器,也是一命呜呼!
冯宝山立在一旁,眼中是止不住的震惊神色。他早先也随王虎刘彪一同朝顾言出击,只是他配合并不如时常一起的王虎刘彪,只能尽量在空隙中寻得出击机会,即便如此他也挥出了十几刀,却不是被顾言避开,就是被顾言挡住,他感觉眼前的这个男人像是不可攻破的铜墙铁壁一般,而且,这人现在杀人如此干脆利落,和当年的怂爷简直判若两人!
这人,不是我能敌的!
冯宝山心下了判断,就立刻迈开双腿,转身往浓雾中逃去。
顾言眼见冯宝山逃走,心念流转,须臾后,他将刀平举过头顶,深吸一口气,竟然将刀直直抛向冯宝山逃走的方向!
噗呲。远处传来鲜血崩裂的声音和老头的惨叫声。顾言心知自己已击中冯宝山,冷着面循声往浓雾中走去。
不多时,顾言就发现了倒地的冯宝山,那刀刺入了他的右胸,将他钉在地上,却没有使他断气。
冯宝山冷汗涔涔地从头上流下,他吸着凉气,直盯着顾言,却换了一幅样子,深陷的双目像流着水光一样,显得真诚又可亲。他颤颤地对着顾言道:“兄弟,我可以将我身上这把刀送你!我身上所有东西都给你!你需要什么,我还可以从山寨中派人送来!放我走罢!我以我的性命发誓!日后定不追究!”
顾言沉面没有说话,仍一步步朝冯宝山走去。
冯宝山眼中恐惧神色一闪而过,他又转换了面色,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压着嗓子,声音钝钝如钟声道:
“顾言,我已年迈。杀花甲老人,是属不仁!”
顾言不语。
“顾言,是我将你带离江民村庄,我对你有相助之恩,杀有恩之人,是属不义!”
“顾言,我统领你六年,以下犯上,是属不忠!”
“顾言,是我教你用刀,我与你有师徒之实,师如父母,杀师,是属不孝!”
顾言一步落地,行至冯宝山面前,沉重的脚步激起了地面上的一阵尘土,蒙了冯宝山的眼。
他绝不愿意放弃任何生的机会,仍想说些什么,眼睛却一瞬之间失去了光泽,表情也生生凝结住了。他皱着八字眉,将头顶的抬头纹顶得老高,眼睛睁得滚圆,嘴巴挤出了难看的谄笑,又将脸上的沟沟壑壑地挤到一齐去,整张脸丑态尽出,显得滑稽又可笑。
顾言将插入冯宝山咽喉的刀抽出,用手指敛去刀身上的血珠子,凝望着已死去的冯宝山。顾言眼中的浓雾好像散了一点,眼神好像清澈了半分,但仍显如一潭半结着冰霜的寒水。
他取走冯宝山之刀,那是两把镇寨之刀的另一把,回到了赵棠华和暮云那边。
暮云重新将背篓背起,问他:“死了么?”
顾言微微颔首。
“他说,他曾与您是兄弟?”
“……”顾言顿了顿,才道,“穷凶极恶是他,有情有义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