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晌午,一处森林中。
暮云和顾言相继而行。顾言腰间配刀,右手拿着一根树枝拨开两边的荆棘和杂草,暮云跟在其后。
“看地上,蹄印的方向和稀疏程度”顾言道,“如果蹄印较密集且杂乱无序,那说明前方就是元兽森林的中部,就不要前进了,我们只在外围。”
暮云称是。
顾言拨起一片荆棘,其下有几颗圆形的黑色颗粒。他定睛看了看,道:“这是筒猪的粪便,看来这里是它的栖息范围。接下来只要找到它的蹄印,循着蹄印方向,就能找到它了。”
“筒猪算是最弱的元兽,又常常一只一只在外觅食,所以算是好对付的。但即便如此,也不可小觑,一只筒猪冲入手无寸铁的江民村庄中,足以将一整座村庄踏平。”顾言道。
暮云看着话变多的顾言,一下子有点不适应。
这三天来,一路上都是赵棠华与暮云聊天,顾言几乎不说话。
这段时间暮云也从赵棠华那试探出了不少信息。此地名为鸿洲,整片大陆多平原,少山川。平原黑土茫茫,寂寥无生机,偶有森林系元兽繁衍之地,而人分为江民与山民两派,江民住在两江流域,靠种地捕鱼维生,因为缺乏天地元气,江中少鱼,江畔田地也贫瘠,故而江民皆穷困潦倒为食物所累。而山民住在高山云间,据说皆丰衣足食,甚至能产锦衣玉绸,铁刃铜钺。对江民来说,山庄系缥缈无踪之地,虽有耳闻但从无人去过。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
顾言立即半伏起身子,微微眯起眼,示意暮云蹲下。
暮云透过荆棘灌木间的缝隙看去,只见一只足有成人高大的凶兽躺在前方五十丈外的草地中。那只凶兽浑身纯黑,只在嘴部有粉色的斑纹,它身体像猪,嘴巴却很长,直像个竹筒一样,应该就是顾言所言的筒猪了。
它此时正伏在草地上,猪头夹在两只前腿间,长直的猪嘴点地,正发出呼呼的酣睡声。它突然翻了个身,转为侧卧的姿势,身体带动草叶,发出了淅淅索索的声音。想来刚才那阵声音,也是它翻身所致。
顾言轻声对暮云道:“在此地等我,不可轻举妄动。”
说完他便飞跃而起,越过这片荆棘,脚尖轻轻落地,进入了那片草地。
他闪身在草地上疾行,速度极快,几息间便越过百米,竟不生一点声响!
顾言不知何时已将刀鞘中的刀抽出,刀质式古朴,长有四尺,宽有两寸,刀身平直,头尾同宽,撺在顾言的手中,泛着冰冰冷冷的光。
顾言跃起,将刀举过头顶,对着筒猪的脖颈就要劈下!
正在此时,筒猪像是察觉到什么,眼睛突然睁开,黑溜溜的眼珠直盯着前方,然后它眼珠猛地一转,对上了顾言的寒刃,眼瞳间顾言下坠的身影清晰无比。
它微微偏头,正好躲过了顾言的致命一击,顾言之刀落在它脖后的厚肉上,虽疼得它嗷嗷直叫,但没有性命之忧。
它怒目圆睁,猛地立起身形,却见那人早已跑出几十丈,只留个背影。它急急追去,那人却已跃入荆棘灌木中,拉起了什么东西,飞奔而走。
它虽然力大无匹,奈何身体肥硕,速度不快,一路沉重的脚步震落了不少树叶,踩扁了不少灌木,却也丢失了那伤他之人的踪迹。
“吼——”它愤怒地仰天长啸,却也只能止住追击的脚步。
暮云蹲在一株树下,直累的大喘气。他这具身体太瘦弱,虽然也有三日的负重锻炼,但一时也改善不了太多,而且他那行走的三日让他脚上磨了不知道多少水泡,水泡起了又破,破了又起,刚刚那阵疾跑触动了他的脚伤,让他不由得疼得直冒冷汗。
顾言倚靠着那株树,虽没有像暮云那般大喘气,但胸膛也深深浅浅地起伏着,正在调整气息。
暮云缓了一阵后,向顾言问道:“顾爷,为什么不追击,那只猪不是已经负伤了么?”
顾言冷哼一声道:“捕猎元兽,只能靠偷袭,一击即杀,正面对上,风险太大,它们力大无匹,一击就可以让普通人重伤。”
“原来如此,我看顾爷只差一瞬,就可以致它于死地。它怎么在睡觉的时候,也能发现偷袭?”
“它发现的不是我,是你。”顾言撇了暮云一眼,道:“这事突然,我本想立即出击,它离你有五十丈距离,又在睡眠,应该不会太早发现才是,没想到我低估了元兽对气息的灵敏度。”
“气息?”
“这世间每个生灵,小至花草树木,大至人类元兽,都会散发一种类似气息的存在。但大部分生灵都感受不到,只有这些元兽和山庄中的氏族能发现这种气息。我也感受不到气息,但我却可以掩藏住自己的气息。”
“掩藏住自己的气息?”
“是,这一法门我称之为收息术。”
暮云有些疑惑,没法感受到气息却自创了收息术,这不是像盲人画画,聋子作曲一样匪夷所思么?
他疑问道:“顾爷是遇到了什么机缘,自创了这法门?”
“说不上是什么机缘,就是偶然间创得,后来才知道有这种效果。”
“……“暮云顿了顿道,”顾爷可以将这法门传授于我么?”
顾言犹豫了片刻,然后道:“可。不过我也没有教过人,当初创得这法门的时候也是玄之又玄,能不能学会全看你自己了。”
暮云点头道:“我自全力去试。”
暮云的初衷很简单,就是想有维生之力。他经过这几日已经明白,自己无律者的身份,怕是在这世间很不受待见,只能藏匿在山野的阴影中。想这山野间维生,便只能靠捕猎元兽。而捕猎元兽,又需要收息术。他的性子不允许他做受人庇护之人,一定得自己挣得维生之力才行。
他从未想到过,他现在所学的“收息术”,在日后竟会成为“恶王”李暮云令人闻风丧胆的无影离踪术。
顾言微微颔首,继续道:“不过现在,首要的任务还是捕猎。你随我继续探寻筒猪踪迹,下次在百丈外等我。”
暮云低头称是。
之后,两人继续在森林中探寻,两个时辰后,发现了一只正埋头在林间吃草的筒猪。
顾言让暮云在百丈外等待,急冲而出,却不带一丝声响。他手起刀落间,筒猪身首分离,巨大的头颅落地,身体像一块破布一样倒在地上,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暮云愕然,这一切发生不过数十秒,顾言速度之快,动作之干净伶俐,令人咋舌。
顾言走近那只筒猪的尸体,又在它的腹部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他转身,暮云刚好走到近前,他于是将一把朴素的小刀扔给暮云,平静地道:“你来给这只筒猪开膛去脏。”
暮云接过小刀,他前世连给鱼去脏都没试过,此时却要刨开这么大一只筒猪的腹部。
但他心下没带多少犹豫,径直向那只筒猪的尸身走去。他在其旁蹲下,将小刀用力插入顾言原先砍的伤口中。哪知道,这只筒猪的皮肉厚实地很,他废了好大的力才将小刀整个插入筒猪的皮肉中。
暮云深吸一口气,又用力地沿着原先顾言划出的伤口,将筒猪的腹腔一点一点刨开。
足足一刻钟,他才将筒猪的腹腔整个刨开。
他觉得手臂酸痛,手掌发麻,不由得甩了甩手。
内脏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从那切口处流了出来,暮云又将右手伸入筒猪腹腔中,将筒猪的内脏一点一点掏了出来。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让他产生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呕吐欲望。
顾言在一旁默默观察着这一切,心中对暮云不由得多加了几分赞赏。他看得出来这小子以前没干过这种事,虽然动作笨拙,但手下却不带一分犹豫,也不枉他特意将刀砍向筒猪最适合刨开腹腔的地方。
看着暮云处理完筒猪的尸体,顾言出声道:“随我去溪边清洗,不可带着太重的血腥气回营地,其他元兽可能会循着血腥过去。”
暮云称是,双手抓住筒猪的前蹄,试图将筒猪拉走,却连移动分寸都做不到。
顾言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一只筒猪五百多斤,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搬得动吗?
他走近,右手抓住筒猪的后蹄,道:“我来,你跟着我。”
暮云闻言松手。顾言右臂用力,一下将筒猪驮到了背上。他的背脊被压弯了些,那只筒猪很是巨大,在地上还拖着一半的身躯。。
顾言前行,暮云默然跟随,两人来到一处溪流前。
暮云蹲下身子看向这溪流,只见溪水清澈见底,隐隐地折射出暮云今世的样貌。
约莫十二岁的小孩模样,五官端正,眼睛大大的,眼角微微上挑,虽面容稚嫩却可见日后的品貌非凡。
这时顾言将筒猪的尸体放入溪流中,溪水瞬间染上了一片赤红,红了暮云的眼。
眼前暮云水中的面容也变得邪异了起来,加上那双上挑的凤眼,一时竟如一个嗜血阴冷的小魔王一般。
暮云一怔,那时的他没有想到,这张脸日后会被万千人害怕,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