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寒冷的风带着飘零的雪,洒在了这片大地上,远处江民的村庄灯火通明,而这处森林里却只有一团篝火,照亮了黑暗中的丈余地方。
一个小女孩躺在篝火旁,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侧脸被篝火照得昏黄。她微微皱着眉,不知在做着什么梦。
一位少年往篝火中添了点树枝,一下火起了好高,晃了小女孩的眼。
她眉头皱的更深,微微睁开眼,眼前是一位美妇人的关切的面庞。
她感到自己的手也被人握着,不自在地挣了挣。
那黑影……那雨……那昏黄的日……那自己撕心裂肺的呐喊与哭泣……那冰冷潮湿的地面……那温暖的怀抱她的手,都一一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怔了怔,注意到右臂上已经变成黑色的六律印,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由自主地流下了泪。
她默默的,没有做声,眼泪却越流越多。
那美妇人不忍,轻轻地把她抱在怀里,用手抚着她的背。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这两人的身上,雪花似乎也温柔,只轻轻地落下,积了薄薄的一层。
良久,那美妇人出声说:“以后,你就叫做暮雪吧。”
顾言看着雪中的赵棠华和暮雪,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感到一股视线也在观察自己,于是收了神色,转过头去。
暮云正在看他。
他看了暮云一眼,又低头自嘲的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好人?”
暮云不语,他接着道:“我是个真正的无律者,我当过小偷,也当过强盗。我与你那日所杀之人,并无二致。”
暮云看了他一阵,又回过头去摆弄篝火,说道:“无律者这个身份,不仅仅是曾经破过六律的人,它还有一层含义。”
“那就是无论做什么坏事,也不会有人在意的人。”
“不管只是不事生产,小偷小摸,还是大奸大恶。”
“都没有人会在意。“
“他们都是无律者,对江民们来说是一样的。”
“而你明知这一切,”暮云转过头,直视着顾言,“也没有选择做更轻松,更简单的坏人。”
“你的武艺,去做强盗,应该能过的更好吧?”
“应该能盘踞一方,做个头目吧?”
“而你现在没有这么做,所以……”暮云道,“你是个心善的人。”
顾言此时靠着树,偏着头,只能看见一半的脸,看不见他的神态。
良久,他道:“那一点也不轻松,一点也不简单。”那声音淡淡的,好像一阵风就会吹散。
……
……
暮雪醒来后,一直在躺着养伤,暮云时不时会去看看暮雪。每次,暮雪都是默不作声,双瞳中没有一点神色。
暮云有点担心,就时常找暮雪聊天,可每次,这小女孩就像个木头一样,暮云说什么,她就嗯嗯几声,好像什么其他的话都不会说。
这一日,暮云想了个点子,就在森林各处找了些树枝,用刀切成了一块一块的扁圆状。
然后,他请赵棠华为这些小木块刻上“兵”“马”“卒”“将”等的字样。
暮云想做一副象棋,教暮雪怎么玩。
或许小女孩有了消遣的东西,精神就会好点罢,暮云心想。
他将象棋用布包好,走到躺着一动不动的暮雪身旁。
然后,他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陋的棋盘,向暮雪道:“暮雪,你要不要和哥哥玩个游戏?”
暮雪偏过小小的脸看他,低低嗯了一声。
暮云自顾自的道:“这是个双方对阵的游戏,吃掉对方的‘将’或者‘相’就能获胜……”
另一边躺着的顾言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此时也微眯起眼睛,看向这里。
暮云讲解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兀自摆了个残棋,一边按着自己记忆中的棋招下棋,一边讲解。
暮雪不时低低地嗯着,她认真地盯着棋盘,似乎有些兴趣。
暮云连着讲了几盘棋,都是些简单的,初学者能理解的,接着又摆出了一盘残棋。
“哥哥,这不是已经将军了吗?”暮雪张着苍白的小嘴,轻轻的问道。
“呃……是……我没注意到……”暮云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其实暮云是故意的,他摆了个已经将死的棋,就是想引暮雪说话。
暮雪看着暮云挠头的样子,嘴角漏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暮云注意到她的笑颜,心下也有欣慰,看来自己的努力没白费。
暮云又教她看了一些残棋棋谱,随后两人就开始了对局。
小姑娘虽然因为初学对一些套路颇感生疏,但总是一点就通。即便如此,她还是下不过暮云,盘盘皆输。于是,暮云为了逗小姑娘开心,只好放水。
将近黄昏时,小姑娘终于赢了一盘。
“暮雪你学得真快。”暮云把双手往背后一撑,微微一笑道。
暮雪看着暮云,有些嗔怪。“最后那几步那么明显的陷阱,论哥哥的水平怎么会看不出来?”
“哥哥放水了吧。”
“呃……”暮云有些讷讷地看着暮雪。
暮雪微微一笑。“哥哥以后不用放水了,每盘让我悔棋三次吧。”
暮云看着她的笑,心放了下来,他笑着回道:“好。”
两人又下了一会棋,不知何时,身旁出现了一个人影。
“这招不行吧,深入对方腹地,太危险了。”那人说道。
暮云发觉是顾言的声音,抬头诧异地看了顾言一眼,没想到这人原先默不作声地在旁边躺着,居然一直在注意这边。
暮云指着棋局比划道:“这招表面看着危险,深入对方腹地,但对方根本动不了我这颗子。”
“你看,暮雪要是吃我这颗子,不论是哪种方法,之后都会受到我后方棋子的攻击。这招表面危险,但其实制约了暮雪的行动,也打开了我方的局势。”
他抬头看向顾言,道:“怎么,顾爷,想试试吗?”
说完,他没等顾言回话就兀自站了起来。“顾爷就顺着这盘棋接着下吧。”
暮云看得出来,顾言能看出之前那招表面的险,就说明他已经理解了基本规则,顺着残局下棋应该没什么困难。而且他也想让顾言与暮雪熟络熟络。
顾言见暮云已经转身向他寻常练刀的地方走去,对他说:“暮云,你的劈刀已经小成,练练其他招式吧。”
暮云称是。
顾言一挨身子坐在了暮云原来的位置上。
暮雪轻声向顾言问了好。她有些怕面前这个人,因为这人从没有与她说过话,总是冷冷的,不做声。
两人接着对了几局。
没想到顾言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下棋还不如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除了第一盘顺着暮云的残局赢了一次,之后统统输给了暮雪。
一方面是暮雪确实聪明,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顾言之前只是看,没有着手,领悟自然不及暮雪。
暮雪看着自己面前这个面庞冷峻,身材挺拔的男子,突然觉得,他并不可怕,只是……有点……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