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蔡元培看来,胡适不仅“旧学邃密”,而且“新知深沉”,更何况他有着令人放心的道德操守。当时,社会上许多人都认为新思想教坏青年,伤风败俗,堪比“洪水猛兽”。可胡适留学回国后,却顺从母命,娶了包办婚姻之下的乡下女子为妻,为此树立了一个“守规矩的西洋博士”的榜样,由此说明青年拥有新思想,学习新文化也没什么可怕的。
胡适进入北大之初,也遭到梁启超等保守派的反对。辜鸿铭等人更是瞧不起他,嫌他才粗学浅,不懂拉丁文还说着一口乡巴佬英语,教哲学简直是误人子弟。不过,胡适是聪明的。他在美国师从杜威教授,论文当时也没得到通过,在北大授课时,还发现有许多学生的旧学基础比自己还好,甚至还有一些像傅斯年这样学问比教授还大的学生,但他看到了学生们的短处,很快就以西方的新思想、新方法获取人气,逐步提出自己的主张。最终通过努力,赢得了学生的认可和尊重,逐渐成为当时影响深远的学者、思想家。
第九节 北大校园中,饱受争议的教授们
源于蔡元培广博的包容心,才使得新文化风气浓郁的北大校园里,还有“大辫子教授”的身影。其中一条著名的大辫子就是当时复辟派的杰出代表——辜鸿铭。
辜鸿铭是大清朝的忠臣,曾获慈禧太后赐封进士。辛亥革命时期他极力反对革命,宣统退位后辞职以示抗议。民国成立已十年,他还一心效忠清王朝,自称遗民,誓死不剪辫子,并且还公开反对共和,提倡尊王尊孔,嘲笑白话文学。就是这样与时代格格不入的人,蔡元培却排除万难,聘他到北大主讲英国文学,就因为看中了他的学术造诣,赏识这位中西融会贯通的奇才。
出生海外的辜鸿铭在国外享有盛誉,他精通英、法、德、拉丁、希腊等九种语言,自幼阅读莎士比亚、培根等人的作品,英文功底深厚。而且他在英国、德国、法国留学十数年,荣获13个硕士、博士学位,具有广博的西方文化基础。他致力于将中国传统文化介绍给西方,早年他将中国“四书”中的三部——《论语》《中庸》和《大学》翻译成英语版,西方国家也是通过他的介绍,认识了中国的传统文化。
北大的新派学生非常不喜欢辜鸿铭,并将他与另一位旧派教授刘师培列入驱逐的黑名单,发誓要将这两人逐出北大。凭学术造诣,刘师培担任北大教授是当之无愧的,他从小饱读经书,出名甚早,才20岁就被学界誉为国学大师,33岁已出版专著70多种。在思想上,刘师培却是个备受争议的人物,他曾经是一个激进的革命党人,突然思想发生了转变,投靠了清政府大臣端方,就在革命党人起义时向端方告密,不少革命同志被捕获。后来刘师培又主张复辟,还发起筹安会,协助袁世凯称帝。然而,蔡元培不仅请刘师培担任中国文学教授,还让他兼任文学研究所指导教师,在国史编纂处从事编辑工作,这让新派学生十分不解。他们整天攻击辜鸿铭、刘师培等人,甚至煽动学生集体罢课,在校园里闹得沸沸扬扬。
学生的声讨也让北大的管理层感到困扰,一些以和为贵的人就暗中奉劝蔡元培,在评议会上,也曾就这个问题讨论过数次。可蔡元培却十分珍视这两位学者在学术方面耀眼夺目的成就,力排众议,坚决维护他们。面对新派学生一次又一次的讨伐,蔡元培这样开导道:“我希望的是你们学习辜先生的英文以及刘先生的国学,并不是要你们跟着去拥护复辟或者君主立宪。”
蔡元培的办学理念和广博的胸怀,辜鸿铭是打心里敬佩的,对他非常敬重。辜鸿铭曾在课堂上对学生说:“现在的中国只两个好人,一个是蔡先生,一个就是我。为什么呢,我当年效忠清朝,到现在还保留着辫子,而蔡先生立志革命,至今他还不忘这个信念。”这个出了名的眼高于顶的辜鸿铭,就连当年的慈禧太后、袁世凯都敢当众嘲讽,可他在后来“挽留蔡元培”的运动中说:“蔡先生一定是要挽留的,因为他是北大的皇帝!”由此可见,辜鸿铭是从心里认定蔡元培的功劳与能力,并非常敬重他的为人。而刘师培也不负厚望,不仅成为一名杰出的北大教授,还以国学大师之身,为北大贡献了多方面的学术成就。1919年11月20日刘师培因病去世时年仅36岁,蔡元培对此遗憾地评论道:“如果刘君当初能投身学术,而不为别的事情所干扰,用你毕生的精力专心创作,你的成就岂不是无可限量?真是可惜啊!”
蔡元培大力提升北大的教师队伍素质,200多位教师中就有90位教授,而教授们平均年龄只有30多岁,十分年轻。胡适、刘半农等人被聘为教授时才27岁,25岁的徐宝璜也被聘请为北大教授。
25岁的年轻人,能当好教授吗?不少人对此表示质疑。徐宝璜曾是北京大学的学生,毕业后他考取官费留美,前往密歇根大学攻读经济学、新闻学。1916年回国后,最先担任北京《晨报》编辑,后来在蔡元培的影响之下,进入北大担任新闻教学工作,兼任校长室秘书。称徐宝璜为“新闻学界开山祖”不为过,他为中国的新闻事业贡献不少。1918年,他与蔡元培共同发起成立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担任副会长、新闻学导师,以及会刊《新闻周刊》的编辑主任,定期为会员讲授新闻学基本知识。并且他还将新闻学的定义,报纸工作的性质和任务,兼及报纸的编辑、采访、评论、发行诸方面,以及个人对理论与实践的探讨等成果,集结成《新闻学》一书,被著名的新闻学家邵飘萍盛赞为:“无此书,人且不知新闻为学,新闻要学。”
还有一个饱受争议的人物就是梁漱溟,不单是他24岁就当上北大教授的问题,而且他还是一个北大落榜生。
当时,蔡元培很想开设印度哲学课程,却一直没找到授课的合适人选,一天,他在《东方杂志》看到一篇名为《究元决疑论》的文章,为作者用西洋学说阐述印度佛教理论的精辟见解折服,于是四处打听这位作者。
考北大落榜的梁漱溟没离开北京,他打算明年再考,听说蔡元培有见他的意思,他就通过范源濂的介绍,亲自登门拜访。谁料到一见面,蔡元培就提出请他来北大讲印度哲学,把梁漱溟吓了一跳,他连忙推辞道:“多谢先生抬爱,但我对佛教也只是略知一二,对其他的印度哲学更是一无所知。”他一心想进北大读书,从未想过当北大教师。
蔡元培却说:“你说你教不了印度哲学,那么,你知道有谁能担当此任呢?”
梁漱溟想了半天,只好摇头。蔡元培接着说:“我们都一样,没有找到真正能够教授印度哲学的人,相互比较都差不多,还是你来吧!既然你爱好哲学,我就把许多哲学爱好者都聚到北大来,也别总想着自己是在当老师教课,你就只当与爱好者合作研究,相互切磋罢了。你看如何?”
此番话打动了梁漱溟,他决定到校任教。可是在校务会议上,此事却遭到一些评议员的反对,理由是他不仅没有相应的文凭和资格,还曾是北大的落榜生。蔡元培并没有以此完全否定梁漱溟的才华,决定破格聘用他。蔡元培的这个决定,在北大教师中引起一片哗然。
后来的事实证明,蔡元培没看错人,梁漱溟在北大不仅能够胜任教学工作,而且还创作出了《印度哲学概论》,撰写了轰动当时学术界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成为“新儒家”的一个重要人物。
第十节 思想流派百花齐放
秉着“学术自由”的办学理念,蔡元培在思想流派上并不公开偏待。他不仅将北大打造成诞生学问的乐土,还将此当成中国思想论争的一片试验田,只要能站得住脚的,都让其如花绽放,绝不以人为的力量将任何一种流派扼杀。
就蔡元培个人而言,他早就赞成以白话文取代文言文,暗中支持陈独秀、胡适等人的新文化运动,但他从不排斥文言文,只是觉得白话文比文言文更直白,便于理解,易于流通,在将来的应用文写作中一定是白话文占优势。蔡元培还反对青年抛弃古诗,过于迷信新体诗,多次开导学生,要从艺术的角度去理解古诗歌的形式美,相信旧文学拥有不可否定的艺术价值。
蔡元培坚信学术上的派别是相对的,而非绝对的。蔡元培希望学生听课时不是记点笔记,然后回去贩卖老师所教授的知识,而是结合自己的学识,独立思考,有自己判别是非的能力。在北大,每一个学科的教员即使主张不同,只要言之有理,就让他们存在,让学生选择。在当时的北大,教授之间思想相悖、观点发生碰撞是家常便饭,并且蔡元培还鼓励这样的学术碰撞。比如对中国哲学的理解胡适与梁漱溟不同,蔡元培就让他们各开一课,公平竞争,让学生自由选听。
因派别相悖而暗中较劲的场面,在北大的讲堂上层出不穷。钱穆在北大任教时,就因对孔子的看法与胡适不同,两人争论不止,为此还举行了一场公开辩论。提倡新白话文的钱玄同与旧派教授黄侃曾是师兄弟,却因思想和学术观点的不同经常相驳。有一次,黄侃在课堂上讲课,突然就大声骂起钱玄同“有辱师门,要取消汉字,简直是谬论”……钱玄同正在隔壁上课,他不甘示弱,在课堂上大讲“人过了40岁就要枪毙”……两人的教室仅隔一道墙,对方的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台下的学生一个个捂嘴偷笑。而两位教授却若无其事,照讲不误,讲堂都成了“隔墙辩论会”。
然而,养成独立思考能力的北大学生们,从来都不是老师讲什么,就认为是什么,比如梁漱溟讲儒家思想时,听课人数非常多,情形最为热烈,学生彭基相、余文伟对梁漱溟的唯心主义一向没好感,每次去上他的课之前都说:“我要听听他究竟荒谬到什么地步。”反对者来听课之前,早有思想准备,听了梁漱溟的课后,又在原有的基础上加入了新的东西,或者是再一次思考,这恰恰是对听课者的一种促进。这对讲课者的影响也很大,因为台下的学生是清醒的,要说服这些学生,时刻都需要下一番功夫才行。
为了北大学术的多元化,蔡元培还不断地外聘教授,先后聘用数学系老教授冯祖荀、文学家鲁迅为北京大学讲师,请徐悲鸿担任北京大学绘画研究会导师。美籍地质学家葛利普曾担任哥伦比亚大学的地质系主任,也被蔡元培聘为北京大学的地质学教授。此外还先后聘请留学归国的地质学家丁文江、李四光担任北大地质系教授。
美国耶鲁大学法学博士王宠惠回国后,被蔡元培聘为法科兼职教师,蔡元培又聘请牛津大学法学硕士罗文干在法科任教。1919年5月,北大迎来了国际知名的哲学家杜威为期两年的讲学。此后,哲学家罗素和杜里舒、文学家泰戈尔等相继成为北大的客座教授。甚至还聘请遭日本政府驱逐出境的盲人诗人爱罗先珂,到北大教授世界语。
有一次,蔡元培读了以“莎菲”为名在《新青年》上发表的文章,为其文采惊叹。经打听后才知道作者是曾在美国留学的陈衡哲,于是聘请陈衡哲担任北京大学文学教授。当时中国的大学拒绝招收女学生,而北大却出现女教授,可谓是惊世骇俗。
在蔡元培的努力下,北京大学仿佛一个竞相争艳的学术大花园。有推崇共产主义的李大钊,有信奉国家主义的李璜,也有乡村建设派梁漱溟;辜鸿铭赞成君主立宪,刘师培幻想恢复帝制,王宠惠提倡三民主义;胡适、钱玄同大力倡导新文学,黄侃等人固守旧思想……在众多思想流派的汇聚下,北京大学开创了中国教育史上空前绝后的景象。漫步在当时的北大校园,可以看到一些学生在埋首阅读《古文观止》,而另一些学生却在大声朗读莎翁的诗句。教室的一角,某些学生正在品味桐城派的散文,而另一群学生正在兴致勃勃地探讨“存在论”……不同的思想流派在同一个地方交叉出现,校园内师生之间围绕学术思想进行讨论、争辩,相互渗透,形成了具有传承意义的学术自由之风。蔡元培认为,这才是一所高等学府所具有的风气。
第十一节 解放“女禁”,开创高校男女同校先例
1920年2月,北大学生王昆仑向校长提出申请:他的姐姐王兰非常向往北京大学,希望能来北大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