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韩、柳、欧、苏，固[2]文人之最著；起、翦、颇、牧[3]，乃武将之多奇。范仲淹[4]“胸中具数万里兵[5]”，楚项羽[6]“江东有八千子弟[7]”。孙膑[8]吴起[9]，将略[10]堪夸；穰苴[11]尉缭[12]，兵机莫测。姜太公[13]有《六韬》[14]，黄石公[15]有《三略》[16]。韩信[17]将兵，多多益善[18]；毛遂[19]讥众，碌碌无奇[20]。大将曰“干城[21]”，武士曰“武弁[22]”。都督[23]称为“大镇国”，总兵[24]称为“大总戎[25]”。“都阃[26]”即是都司[27]，“参戎”即是参将[28]。千户[29]有“户侯[30]之仰[31]”，百户[32]有“百宰[33]”之称。以车为户[34]曰“辕门[35]”，显揭[36]战功曰“露布[37]”。下杀上谓之“弑[38]”，上伐下谓之“征[39]”。
译文
韩愈、柳宗元、欧阳修和苏轼，固然是文人中文采最卓著的；白起、王翦、廉颇和李牧，更为武将中屡建奇功的杰出人才。范仲淹胸中有数万甲兵；楚霸王项羽率领江东八千子弟起兵反秦。孙膑和吴起，用兵的谋略值得夸赞；司马穰苴和尉缭子，作战的机谋变化莫测。姜太公著有兵书《六韬》，黄石公著有兵书《三略》。韩信带兵，说自己是“多多益善”；毛遂讥笑同去的门客，说他们“碌碌无奇”。大将军叫“干城”，武士叫“武弁”。都督称为“大镇国”，总兵称为“大总戎”。“都阃”指的就是都司，“参戎”就是参将。千户享有“户侯”的威严，百户有“百宰”的称呼。以兵车做大门称为“辕门”，公开发布战功捷报的文书称为“露布”。下级杀上级，叫做“弑”；上级讨伐下级，叫做“征”。
原文
交锋为“对垒[40]”，求和曰“求成[41]”。战胜而回，谓之“凯旋[42]”；战败而走[43]，谓之“奔北[44]”。为君泄恨[45]，曰“敌忾[46]”；为国救难[47]，曰“勤王[48]”。“胆破心寒[49]”，比敌人慑服[50]之状；“风声鹤唳[51]”，惊士卒败北之魂。汉冯异[52]当论功，独立大树下，不夸己绩；汉文帝尝劳军[53]，亲幸[54]细柳营[55]，按辔徐行[56]。苻坚自夸将广，投鞭可以断流[57]；毛遂自荐才奇，处囊便当脱颖[58]。
译文
两军交战称为“对垒”，失败求和叫做“求成”。打了胜仗回来称做“凯旋”；打了败仗脱逃称做“奔北”。为君主发泄愤恨，叫做“敌忾”；替国君解救危难叫做“勤王”。“胆破心寒”，是比喻敌人害怕屈服的样子；“风声鹤唳”，是形容士兵打败仗之后被惊得失魂落魄。汉代的冯异每当众人论说功劳的时候，便独自站到大树下，从来不夸耀自己的战绩：汉文帝曾去慰劳士兵，亲自驾临细柳营，拉住马缰绳慢慢地走。前秦的苻坚夸耀自己兵多将广，说是马鞭投入长江中，便能阻断水流；毛遂推荐自己有奇才，说自己就像放在口袋里的锥子，一有机会就能展示才能。
原文
“羞与哙等伍[59]”，韩信降作淮阴；“无面见江东[60]”，项羽羞归故里。韩信受胯下之辱[61]，张良[62]有进履之谦[63]。卫青[64]为牧猪之奴[65]，樊哙[66]为屠狗之辈[67]。求士莫求全，毋以二卵弃干城之将[68]；用人如用木，毋以寸朽弃连抱[69]之材。总之君子之身，可大可小；丈夫之志，能屈能伸[70]。自古英雄，难以枚举[71]；欲详将略，须读《武经》[72]。
译文
“羞与哙等伍”，是韩信被降为淮阴侯时的话；“无面见江东”，是项羽兵败后不愿回家乡时所说。韩信年轻时曾忍受了从别人双腿下爬过去的侮辱，张良在下邳桥上有过给老人捡鞋、穿鞋的谦恭。卫青小的时候曾经给别人当过牧羊的奴隶，樊哙早年也曾经当过杀狗的屠夫。求人才不必要求十全十美，不要因为两个鸡蛋，就放弃真正能捍卫国家的将才；用人就像用木，不要因为有几寸朽木，就废弃了两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木材。总之，对于品德高尚的君子，可以大用，也可以小用；有远大志向的人，一定要做到能忍受屈辱也能伸展抱负。自古以来的英雄，难以一一列举；要想全面了解将士的谋略，就必须要读《武经》这样的兵书。
注释
[1]韩、柳、欧、苏：指唐代文学家韩愈、柳宗元，宋代文学家欧阳修和苏轼。
[2]固：固然。
[3]起、翦、颇、牧：指战国时秦国大将白起、王翦，赵国大将廉颇、李牧。
[4]范仲淹：字希文，北宋中期杰出的政治家和文学家。
[5]甲兵：全副武装的兵士。甲，古代士兵穿的护身衣。宋仁宗时，西夏进犯北宋边境，范仲淹和韩琦同任陕西经略副使，改革军制，巩固边防，今西夏人忌惮万分，纷纷说他“胸中自有数万甲兵”，不敢贸然来犯。
[6]项羽：名籍，字羽，原为楚国人，秦末农民起义军领袖。
[7]江东八千子弟：秦二世元年，项羽跟着叔父起义，招收了八千家乡士兵，率领他们在巨鹿之战中摧毁秦军主力。江东，古时指长江下游芜湖、南京以下的南岸地区。
[8]孙膑：战国时期著名军事家，孙武的后代，被庞涓骗到魏国，处以膑刑（去掉膝盖骨），故称孙膑。后任齐威王军师，大败魏军于桂陵和马陵道。
[9]吴起：战国时军事家，善用兵，展建战功。
[10]将略：用兵的策略，将，指挥，用兵。
[11]穰苴：即田穰苴。春秋齐景公时任大司马，著有《司马穰苴兵法》。
[12]尉缭：战国著名军事理论家，现存他所著兵法二十四篇。
[13]姜太公：即吕尚，姜姓，吕氏，字子牙，辅佐周武王灭商，后封于齐。
[14]《六韬》：战国时有人托名姜太公所作的兵书，分文韬、武韬、龙韬、虎韬、豹韬、犬韬六卷。
[15]黄石公：传说中的仙人，曾传授给张良《太公兵法》。
[16]《三略》：即兵书《黄石公三略》，分上略、中略和下略。
[17]韩信：汉初军事家。楚汉之战中，帮助刘邦消灭项羽，战功显赫，被封为楚王。
[18]多多益善：越多越好。益，越，更加。
[19]毛遂：战国时赵国人，平原君门下食客。
[20]碌碌无奇：平庸无能。碌碌，无能力，随从附和的样子。赵孝成王九年，秦国军队围攻赵国的都城邯郸，平原君到楚国求救，毛遂自荐同去。平原君与楚王谈判不成，毛遂按剑而上，陈述利害，终于说服了楚王。毛遂招呼同去的十九个人说：“一起到堂下来歃（shà）血为盟吧。你们这些人碌碌无为，完全是依靠别人的力量办成事情。”
[21]干城：盾牌和城墙。
[22]武弁（biàn）：古代武士所戴的帽子。弁，皮弁，用来制作帽子。
[23]都督：古代的军事长官。
[24]总兵：总兵官的简称，负责掌理一镇的军务。
[25]总戎：统帅。戎，军队，士兵。
[26]阃（kǔn）：古时地方将帅的官衙。
[27]都司：都指挥使司的简称，明代掌握地方军事机构，掌握一省兵权。
[28]参将：明代镇守边区的统兵官，职位次于总兵、副总兵，分守各路，掌理本营军务。
[29]千户：宋、元、明时千名士兵编为千户所，千户是千户所的长官。
[30]户侯：享有食邑一千户的侯爵。
[31]仰：泛指对上，这里指上者之威。
[32]百户：元、明百名士兵编为百户所，百户是百户所的长官。
[33]百宰：主持管理一百户人家。
[34]以车为户：以战车为门。车，兵车，战车。户，指门。
[35]辕门：古代帝王巡狩、田猎在野外住宿时，用兵车围成屏障；入口处仰起两车，车辕相向，称“辕门”。辕，车前驾牲畜的两根直木。
[36]显揭：公开发布。
[37]露布：不封口的文书，后多指捷报、檄文等。
[38]弑（shì）：封建时代称臣杀君、子杀父母。
[39]征：指君上对臣下的讨伐。
[40]对垒：两军交战。垒，营垒。
[41]求成：求和。成，平定，讲和。
[42]凯：军队得胜回来所奏的乐曲。旋：返回。
[43]走：指逃跑。
[44]奔北：败逃。也说“败北”。北，败走。
[45]泄恨：发泄内心的愤恨。
[46]敌忾（kài）：抵抗（君主）所愤恨的敌人；敌，抵挡，对抗。忾，怨怒。
[47]救难：解除危难。
[48]勤王：原指尽力于王事，后多指君主的统治受到威胁而动摇时，臣子起兵救援王朝。
[49]胆破心寒：胆吓破了，心脏变得寒冷。
[50]慑服：因恐惧而屈服。
[51]风声鹤唳（lì）：风声和鹤叫。东晋时，前秦皇帝苻坚率兵百万，攻打东晋，却在淝水大败。在溃逃时，秦兵听到风声鹤叫，都以为是东晋的军队追过来了。
[52]冯异：字公孙，东汉初人。光武帝时为偏将军，为人谦逊，从不夸耀自己的功劳。军中诸将并坐论功，他常退避树下，军中誉为“大树将军”。
[53]劳军：慰劳部队官兵。
[54]幸：指帝王驾临。
[55]细柳营：汉文帝任命河内郡守周亚夫为将军，军队驻扎在细柳（今陕西省咸阳市西南），纪律严明。
[56]按辔（pèi）徐行：轻轻按着缰绳，让马慢慢地走。辔，驾驭牲口的缰绳。
[57]苻（fú）坚：南北朝时期前秦皇帝。他征调近百万大军攻打东晋，经过长江时狂妄地说：“以我这样多的人马，假如把马鞭都丢进长江里，足可以截断长江水流。”
[58]处囊便当脱颖：锥子放在口袋里便会穿透布袋露出锥尖。囊，口袋。颖，原指禾穗的芒尖，这里指锥子尖。
[59]羞与哙等伍：为和樊哙处于同样地位而感到羞耻。伍，同列，同伴。汉朝建立后，刘邦先封功臣韩信为楚王，后又怀疑他谋反，把他抓回朝中，降为淮阴侯。韩信曾经拜访樊哙，樊哙用跪拜的礼节迎送，口称臣子。韩信离开时苦笑着说：“我这一生竟然与樊哙这样的人处于同等地位！”
[60]无面见江东：没有脸面见江东父老。项羽被刘邦击败，从垓下突围到乌江，乌江亭长停船靠岸等他过河。项羽却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去见家乡父老，于是挥剑自杀。
[61]胯下之辱：韩信年轻时，有个屠夫向他挑衅说：“你虽然个子高大，喜欢佩带刀剑，内心却是胆怯。你当真不怕死，就刺我一剑；如果怕死，就从我胯下爬过去。”韩信不想杀人，就从屠夫胯下爬了过去。胯下，两腿之间。
[62]张良：汉初大臣，字子房。汉朝建立时，封为留侯。
[63]进履之谦：给人穿鞋子的谦逊。张良早年在博浪沙刺杀秦始皇，没有成功，后来逃到下邳。有一天，他在桥上遇到一位老人，老人故意让鞋掉到桥下，让张良去捡。张良强忍着心中的不快把鞋子捡上来。老人又说：“给我穿上！”张良又上前跪着给他穿好鞋。这老人就是黄石公，后来送给张良一部《太公兵法》。
[64]卫青：字仲卿，西汉名将。
[65]牧猪之奴：放猪的奴仆。卫青少年时家里很穷，曾经以替人放羊为生，这里的“牧猪”有误，应是“牧羊”。
[66]樊哙：汉初将领，封舞阳侯。
[67]屠狗之辈：杀狗的人。樊哙曾经以杀狗为业，后来随刘邦起义。
[68]二卵弃干城之将：因两颗鸡蛋而放弃捍卫国家的大将。卵，鸡蛋。
[69]连抱：两人合抱。
[70]能屈能伸：能弯曲也能伸展。指人在不得志时能忍耐，在得志时能施展其抱负。
[71]枚举：一一列举。
[72]《武经》：即《武经七书》，亦称《武学七书》。宋代官方颁行的兵学丛书，中国第一部军事教科书，内收《孙子》、《吴子》、《六韬》、《司马法》、《尉缭子》、《三略》、《李卫公问对》，后来成为武学必读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