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小静子出院,余晖和林一飞去医院帮忙。十五天,恍惚间。小静子和家人经历了什么?只有当事人懂。
小静子倒是没瘦,张林申瘦了一大圈。全程待在医院里,自己亲力亲为照顾她的所有,不能有一丝的空闲。
张林申对余晖说:“她的痛苦,我不能替代一丝一毫,只有陪她,分分秒秒在她身边,我的心才能落地。哪怕出去买点生活用品,或者打个饭,心也会像在锅上煎熬。”
余晖:“小静子出院,就好了。”
小静子声音沙哑,以前的轻柔女生变成了男中音,浑厚低沉。
她哑着嗓子对张林申说:“你去把车开到住院部楼下吧,妈爸都在,余晖也在,他们陪我下楼就行啦。我的伤口又没在腿上,走路不影响,你放心去吧,不担心,没事的。”
张林申犹豫着,看看小静子,心是攒够多大的力气,才独自迈出病房的门,手也不会空的,提着大包小包。
剩下的人,基本不用拿什么东西。
余晖对小静子说:“他好好啊。”
小静子说:“是啊,他太好了,好的我心里全是亏欠,对他感觉都是亏欠。”
“怎么是亏欠呢?生病又不是你想的。”
小静子叹着气说:“甲状腺全切后,需要终身服药,我怕影响生活,影响生小孩。”
余晖:“医生不是说,问题不大吗?”
“话是这样说,但肯定比健康人的风险更大。”
余晖点点头,“你们就这个问题讨论过没。”
“说过,他说要不要小孩,有什么重要的,有我就行。余晖,你知道我懂他的心,我怕他是压抑内心本来的爱好,因为怕我为难,才说出这样的话。”
“他对的感情,那是天地可鉴。”
小静子:“我知道呀,可是我不想他有一丝不开心,尽管是深埋内心。冬天的婚礼,我在考虑要不要延迟,他不同意,他还打算提前。等我去省医院放射治疗回来,休整好,就举行婚礼。我不同意。我这个病,三个月就要去复查,我怕万一不好呢,不想这么快结,不想给他增加负担。”
余晖:“他是真心对你的,你想那么多干嘛呢,有病就有药。保持好心情,调整好状态,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有用。”
“嗯。”
“婚礼是好事,是喜事,时机合适的,就结吧。不顾及那么多。生活本来就充满不确定,爱在当下,其他的随便它吧。”
“是啊,我能想到最大的幸福,就是做他的新娘,想了好多年,期待了好多年。不曾想,实现它之前,竟然有这么多险阻呀。”
余晖扶着小静子走出电梯:“好事多磨呀。你看张林申,你看他脖子都仰痛了吧,盼着你出现。”
看着小静子出现,他立马跑过来,扶着她另一只手,“有没有不舒服,头晕吗?”
小静子幸福地说:“没有啦。那天是因为在床上躺久了,突然下床,才会觉得晕的,没事的,不要那么紧张。”
张林申打开车门,扶着小静子坐下,又抱着她的双腿,轻轻抬进车内,缓缓关上门,生怕关门振痛她的伤口。细致无比,旁人看着无不动容,这是爱情最美的样子,也是陪伴最重要的意义。
林一飞先前回家去了,帮小静子家里张罗一桌饭菜,回来就开饭。
小静子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余晖心里踏实一些。
小院基本改造完,烘焙房和厨房一做好,林一飞晒得黑不溜秋的,没事就蹲在场地里,要不和泥沙,要不担砖,要不给师傅没跑个腿,买包烟,买瓶水什么的。
太热了,基本没让余晖过来。林一飞的疼惜在粗线条,不像张林申,延伸到细枝末节。
晚上回家时,林一飞对余晖说:“这几天我们抽个时间去看看家具,桌椅。”
“好,我建议买些二手的家具,或者去宜家去淘一些,没有甲醛,还便宜。”
“哈哈,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看看我们的默契,简直不是盖的。还有一个事情,店名也得想想哟,这才是头等重要的事情呢。”
余晖看着林一飞说:“店名我早想好了,只是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你还记得河对面,那坝田地里,有棵树不。那树几十年就那么大。”
“怎么不记得,那会小孩子总喜欢在树下簸鱼,时不时人还挂在上面,看远方的小山,看山下飘起的炊烟。对了,问那棵树干嘛?”
“那树叫什么名字?”
“马,马什么呢?”
“马林荒。”
“对对,马林荒。”
“小店的名字,我想叫马林荒,你觉得如何?”
“马林荒,马林荒,感觉有点意思,反复推敲,也不露怯。”
余晖有些小得意,“我就是觉得这三个字,有种回环往复的感觉,不能一次就看透,读透,明白透。”
“就它了吧,不错,很不错。”
马林荒。
在一片荒原里,有一棵棵树,孤独着,慢慢组成林。在人生这片荒漠里,人人孤独着,独立者,傲然立在际遇起伏,人世寂寞里。
我们本质都是孤独的,然后又无比向往远方,渴望去感受一下充满人情味的烟火生活。
于是,树成了人,走入人间,在爱情里在婚姻里子在故事里在每一个平常的日子里,哭哭笑笑,打打闹闹。
就像繁华散尽,一切归零时,原来你也在这里。
张爱玲有一篇短文:
这是真的。有个村庄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许多人来做媒,但都没有说成。那年她不过十五六岁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后门口,手扶着桃树。她记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对门的年轻人同她见过面,可是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的,他走了过来。离得不远,站定了,轻轻的说了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她没有说什么,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站了一会,各自走开了。就这样就完了。
后来这女子被亲眷拐子卖到他乡外县去做妾,又几次三番地被转卖,经过无数的惊险的风波,老了的时候她还记得从前那一回事,常常说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后门口的桃树下,那年轻人。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
这是余晖最爱的一篇小文字,人世沧桑,颠簸离愁,婉转动人。就像此刻,马林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