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晋王妃真的惹怒了赵光义。她被关在后院的厢房里已经有五六天了,可赵光义丝毫没有放她出来的意思。而晋王妃也并不着急,每日只是坐在屋子里念经诵佛。似乎远离了赵光义,她的心境反而平静了许多。唯一让她割舍不下的大概也只有空空了。
这日她也早早起来,在菩萨面前点燃三柱清香,默默祈求能与空空再见上一面。不知道是否是她的诚意感动了菩萨,正在许愿之时,耳畔却传来空空的笑声。
她急忙起身,来到窗前。一群念完早课的小和尚正聚在后院踢蹴鞠。那蹴鞠在空空脚下控制得非常平稳,周围的小和尚一片叫好声。晋王妃痴痴地看着空空,深深地将他的笑容印在脑海里。
就在这时,一个小和尚忽然传球失误,将蹴鞠踢到了晋王妃的窗户前。空空跑过来捡球,一抬头,却看见了晋王妃。他吃惊地问道:“夫人,你怎么了?”
晋王妃慈祥地看着他,笑了笑道:“没什么。”
空空了然地说:“他们把你也关在这里了?”
晋王妃摇了摇头,平静地回答:“没有。”
“你哭了?”空空怔怔地看着晋王妃脸上的清泪,心里莫名地难受。
晋王妃揉着眼角,笑道:“没有,是沙子进到了眼睛里。”
空空却用了解的口吻说:“每次我哭的时候不想被人知道,都这么说。可是,哪里有那么多沙子刚好就吹进眼睛里了呢?”
说完自己挠挠头,天真无邪地笑了起来。看到他笑,晋王妃不由也破涕而笑道:“空空小师父真是聪明,什么事情都明白。”
空空小大人似的指着天空说:“其实伤心的时候,我就仰着头瞪着云彩,这样就好过多了。”
晋王妃奇怪地问:“为什么要仰头瞪着云彩呢?”
空空纯真地说:“因为这样眼泪就流不出来了。”
“傻孩子,这样眼泪就流进心里去了。”晋王妃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那笑容却异常苦涩。
空空却好奇地问:“眼泪流进嘴里是咸的,流进心里是什么滋味呢?”
“是苦的。”晋王妃看到空空脸色黯淡,转而安慰空空,“不过,空空小师父乐观开朗,一定很少哭,眼泪当然也不会流进心里。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也对也不对,平时当着师兄弟的面,我从来不哭。可是……”空空看看晋王妃,不好意思地说,“偶尔,我也会偷偷地哭。”
晋王妃关心地问:“那是为什么呢?”
“我说出来您可不要笑话我。”空空望着晋王妃美丽的脸庞有些出神地说,“想娘的时候我会哭,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娘,但总在心里有个模糊的影子。师父说,侍奉佛祖就像侍奉双亲,出家并非就是无父无母的孩子。所以我不能在大家面前哭。”
“空空小师父真是很坚强……”晋王妃百感交集,真想说些什么安慰这个可怜的孩子。可那些玩耍的小和尚等得不耐烦,于是呼唤空空过去。望着空空离去的背影,晋王妃泪如雨下,心里默默道:“孩子,不是我狠心,是我一定要保护你!”
“空空,刚才晋王妃和你说什么呢?”无怨看到空空抱着蹴鞠跑回来,就好奇地问,“她为什么哭了。”
“这……”空空回首望了望还在看着他的晋王妃,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无怨稀罕地说:“这世界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啊?”
空空故作老成地说:“阿弥陀佛,世间唯有情字最伤人。”
无怨听不明白,索性也不问了,用肩膀碰了碰他,悄声说:“这几天,我看那王爷也不找我们的麻烦了,不如我们去看看无悔吧。好几天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空空想了想,用力点了点头,趁大家都在玩的时候,拉着无怨悄悄溜出了法王寺,赶往莲花洞。可他们却没想到,他们刚走,负责监视他们的侍卫就将这一消息禀报给赵光义:“王爷,小和尚果然出动了,他们向着黑山顶上走去。”
赵光义疑惑地问:“黑山顶?那是个什么地方?”
侍卫恭敬地说:“那里山高林密,平时没有人敢上去。”
赵光义拊掌大笑:“好,这次我和你们一起去,我一定要亲手除掉这个孩子!”
说完赵光义率领侍卫杀气腾腾直奔黑山顶,不多时他们就追上了空空和无怨。不过赵光义足智多谋,他让侍卫不要打草惊蛇,一伙人悄悄跟在空空和无怨的身后。等他们来到一处山头前,赵光义要找的无悔正在树下念经,看到师兄们来看望自己很是快活,一手拉着一个,唧唧喳喳说个不停。无悔带着师兄们往山坳里走,却不知身后还有追兵。
赵光义潜伏在草丛中,阴恻恻地笑道:“好呀,果然在这里!我们绕过去。”
他带着人绕过山坳,想将他们一网打尽。可等到了山坳里却大吃一惊。一条几丈长的大蟒蛇盘踞在一棵苍天古树上,正警惕地瞪着他们,猩红的芯子滋滋作响。
“快!快给我杀了这条蛇。”赵光义惊恐地后退,看着两名侍卫冲过去提刀就砍,可蟒蛇尾巴一摆,就扫在两个人腿上。那两人禁不住这样大的力道,惨叫一声摔到在地。
蟒蛇却并未伤人,只是游弋着向赵光义逼近。赵光义吓得往回就跑,可那条蟒蛇快如闪电顷刻间就越过了他,拦在他的面前,瞪大双眼,冰冷地盯着他。
“救……救命啊!”赵光义大喊一声,就要昏倒。
就在这时,一声神圣的佛号从天而降:“阿弥陀佛!”
那条杀气腾腾的蟒蛇竟然好似听到暗号一般,就这样丢开赵光义游走了。它来到一个小和尚的身前,让对方亲昵地摸了摸自己的头,然后温顺地匍匐在地上。
赵光义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张大了嘴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无……无悔?”
那突然出现,凭一声佛号就救了赵光义的人正是他要找的无悔。
无悔双手合十,关心地问:“施主,你没事吧?”
赵光义结结巴巴地说:“你—救了我?”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看了一眼那条巨蟒就又清醒地意识到这绝对不是梦。他想杀无悔,却最终被他所救。
可无悔却说:“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赵光义不明白,问道:什么意思?
无悔语带禅机地说:“你放了和尚,做了善事。所以,蛇也不伤害你,佛就让我在你最危险的时候出现。”
赵光义望了望他身后,却并没有看到空空和无怨。他追问:“你怎么在这里?”
无悔狡黠地说:“你要杀我,我就躲到这里来了。”
赵光义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你知道我要杀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因为你是个活人呀。”无悔天真坦然地说,“不管是谁遇到危险,我们都要拯救。”
赵光义脸上露出杀气:“你不怕我杀了你?”
无悔笃定地说:“你不会杀我的。”
赵光义愣了一下,杀气消弭殆尽,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无悔笑眯眯地说:“你会做好多善事,你就是佛。佛是不会杀人的。”
赵光义还是无法完全释怀,忐忑地问:“可……如果我是你的仇人呢?”
“我们不可能是仇人。”无悔坚定地摇了摇头,面对赵光义困惑的目光说,“我是佛门弟子,所以,在我的心里,没有仇恨。”
赵光义犹豫地问:“真的是这样吗?”
无悔却反问道:“为什么不是呢?”
赵光义若有所思,不再说话,似乎无悔的话触动了他。
这时,无悔叮咛道:“你回去吧,好好地对待那个女子,她是个苦命的人,也是个好人。”
赵光义纳闷:“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无悔却冲他挤挤眼说:“是佛告诉我的。”
赵光义点点头,沮丧地走了。可刚转身,又猛然想起什么,一回头,却发现无悔不见了,只有那条蟒蛇懒洋洋地躺在地上。
“难道……真的不是在做梦?”赵光义吓得脸色苍白,终于慢慢退去。
待他刚走,三个小和尚就从一块巨岩后探出头来。这块巨岩可真大,能挡住他们三个人的身形。也多亏了这块巨岩,他们才可以藏身于此。
无悔邀功似的说:“空空师兄,他走了。我全都是按照你教的说的。”
无怨用力拍了拍空空的肩膀说:“你想的办法太好了,这一次肯定会让他有所改变。”
空空若有所思地说:“其实,他不是一个坏人,他还有良心。”
无怨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空空想起那天他和赵光义的单独对话,说:“我们称他为佛,他竟然放了我们,就说明他心里想成为佛,想做好事。但是他身在官场,身不由己,每天提心吊胆,失去了很多本性。我们只能把他往善处引导,不能往恶处推。这样的人身处高位,一颗善心,可以救千百人。一个恶念,就会害死上万人。我们渡他,就是渡千万的老百姓。”
无悔了然地点头:“明白了。”
无怨却搔头说:“空空,你现在说话和师父一样越来越难懂了。”
看到无怨没明白,不等空空解释,无悔就抢着说:“这就是说,渡一个恶人可以拯救一大批好人,渡一个善人,只是渡一个人。真正的修行是要渡那些恶人,让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哦—”无怨拖长声调答了一声后,又摇了摇头,“虽然不明白你们俩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我知道我们要救他,要渡他,对不对?”
“对!”无悔用力点点头,然后期待地看着空空说,“师兄,他既然变好了,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空空摇了摇头说:“你还得在莲花洞这里待一段时间,要等他们走了你再回来。”
无悔不解地问:“为什么呢?你不是说他已经心存善念了吗?”
空空摸了摸无悔的头说:“乐于在尘世间挣扎的人,他的念头会不断地变化。也许,过了这个时间,他就会被欲望再次淹没,又生出什么恶念来。”
无怨和无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衷心希望空空说的是错的。因为如果那样的话,法王寺说不定还会有劫难,而那是他们都不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