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义坐在屋中,等着吴卓给他带来好消息,却万万没想到等到的是几个残兵败将。
吴卓捂着腰,在几个满脸是血的侍卫搀扶下走进房间,苦着脸说:“王爷,小和尚们跑了!”
当下将事情叙述了一遍,赵光义勃然大怒:“你们真是笨蛋!什么事情都被你们搞砸了!还不快去寻找!”
他提起脚将吴卓踹出门外,然后怒气冲冲地走进内室。此刻晋王妃正呆呆地坐在床边。
赵光义害怕吓到自己的如花美眷,于是收敛了怒气问:“怎么了,我的美人?在想什么,告诉我。”
晋王妃冷冷地看着他道:“我在想,是我自己死,还是拉上你一起死。”
赵光义吃了一惊:“什么?你要干什么?”
“你那么轻易就可以杀掉别人,把人命看得那么轻。那么,你为什么不可以和别人一样轻飘飘地死去呢?”晋王妃嘴角露出嘲讽的笑,但眼里的仇恨却让赵光义打了个寒颤。
“你—来人。”赵光义怒气冲冲地高喊,“把她给我囚禁起来!”
侍卫互相看了看,踌躇不前。谁不知道赵光义最宠爱这个美人,虽然现在震怒,但难保他日晋王妃没有重新上位的那一刻。到时他们这几个人可吃不了兜着走。
赵光义见他们磨磨蹭蹭,更是生气,大吼道:“难道你们没有听见吗?把她给我打上枷锁!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接近她。”
晋王妃哈哈大笑,好似疯癫了一般:“可惜呀,可惜呀,我一个弱女子永远也下不了这样的狠心。要是有这样的狠心,我早就杀了你了。”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赵光义愤然道,“我对你千般万般宠爱,你却想杀了我,难怪世人常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由是可,最毒妇人心’。”
晋王妃冷笑地纠正他:“是母亲的心。”
“快把他带走!”看着晋王妃的背影,赵光义突然觉得非常沮丧。他看看四周,突然拿起一个花瓶狠狠地砸在地上。
精美的花瓶碎成了无数片。望着满地的碎片,赵光义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发呆,嘴里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一夜间什么都无法控制了?”
一时间他只觉得心烦意乱,于是便起身来到院子里散步。天上冰冷的月光好似他的心情,望着地上的影子,更觉得人单影孤。
吴卓知道赵光义此刻心情不佳,于是也不敢打扰他,只是远远地站在一旁,等待他的吩咐。
赵光义坐在石凳上,望着地上的树影心乱如麻,心里琢磨着:皇上马上就要来了,如果自己搞不定法王寺,被皇上知道了,我不是以卵击石吗?可是现在,我却连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沙沙沙—”背后的树丛忽然传出声响。赵光义警惕地回头,却看到空空正面色平静地站在月色中,注视着自己的双眼溢满了慈悲。
就这一瞬间,赵光义很想和他聊聊,他想找个人陪自己说说话。吴卓那些人只知道阿谀奉承,看着他们就心烦,而老方丈却无比固执,自己也不想找他倾诉。只有这个空空,看着讨喜,又智慧过人。可他不是和那些小和尚一起被关押在禅房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于是,赵光义皱眉问:“空空师父,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空空站在树丛中笑道:“我用腿走过来的。”
赵光义退了一步:“你要干什么?我的周围全是侍卫。”
“你不用害怕我,我只是一个小沙弥。”空空并不靠近,“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在这里很凄凉,我来陪陪你。”
想到自己此刻的处境,赵光义苦笑着说:“你怎么知道?”
空空叹了口气说:“这几天你在法王寺做的事情,必然让你孤独。”
赵光义一愣,道:“空空师父,都说你是大师,今天就请你开解我。”
空空双手合十道:“开解,在于悟道。悟道,为了放下。”
赵光义笑赞:“小小年纪,说话如此深奥。”
空空一本正经地说:“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回答我。”
赵光义点头:“你说吧。”
空空指着赵光义的心口说:“你有心事。”
赵光义看了看自己的心口,苦笑道:“我的心事很大。”
空空歪着小脑袋问:“有多大?”
赵光义看了看天,道:“天下。”
空空语带玄机地说:“我也有心事,但是很小。”
赵光义问道:“有多小?”
空空亮出手里的一根灯草,指着它说:“只有这么小。我在想,现在正是打灯草的时候,我的师兄弟如果继续被关在屋子里不让出来,庙里过冬的灯草怎么办。”
赵光义摇头叹道:“我们是不一样的。我着眼于天下,可你的心里却只记挂着灯草,这不能同日而语。空空小师父,你可知当年你师父曾经对我们父子预言:一根扁担挑两个朝廷。这让我的心怎么放得下?”
一根扁担挑两个朝廷。这是什么意思?空空不解,不过他还是伸出自己的拳头说:“可是,我怎么看到你的心和我的心没有多大差别,都是拳头这么大。”
“这—”赵光义找不出反驳的话,只能怔怔地听着。
空空又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拳头说:“同样大小的心,有什么区别呢?又如何区分它大还是小呢?”
赵光义茫然道:“我不明白空空师父的意思。”
空空颔首说:“请你闭上眼睛,默造一座城垣。”
赵光义闭上眼,在他脑海里出现的是恢宏雄伟的皇城,那是他梦想之所在。他很投入地想象着,甚至想到了那张聚集天下权势的宝座。他激动得浑身发抖,可就在这时,空空的声音却传进耳中:“建造好了吗?”
赵光义睁开眼,点点头道:“很漂亮的一座城垣。”
空空笑道:“请你再闭上眼睛,默造一根毫毛。”
赵光义依言再次闭上眼。这次在他脑海里出现的不过是一根灰溜溜的毫毛。他道:“好轻盈的一根毫毛。”
“好了,晋王爷,您可以睁开眼了。”直视赵光义的双眼,空空问,“当你造城垣的时候,是用你一个人的心去造,还是借用别人的心共同去造呢?”
赵光义理所当然地说:“只用我一个人的心去造。”
空空颔首道:“当你造毫毛的时候,是用你一部分的心去造,还是用了全部的心去造?”
赵光义理直气壮地说:“全部的心。”
空空笑了,别有深意道:“你造一座大的城垣,用一个心;你造一根毫毛,还是用一个心。可见不是心大心小,而是欲望大小,每个人的心都是能大能小的。”
赵光义不悦地问:“你是说我并没有过人之处?”
空空却摇头道:“平常心,平常事。任何事情,就是看你如何想了。”
“这—”赵光义听出空空话里的深意,一时失了神。
在他走神时,空空指了指关押和尚的禅房道:“譬如说,庙里这几十个和尚,你把他们关在屋子里,或者你明天把他们都杀了,你能因此就达到自己的目的吗?”
赵光义说不出话,若有所思地看着空空。
空空又道:“或者,你明天把他们全都放了,你能因此达不到自己的目的吗?你的心是可大可小的。大,可容天下;小,能逼死自己。”
赵光义若有所思。片刻后,他似乎想通了什么。可等他抬头再寻空空时,空空却消失不见了。
吴卓走过来小声说:“王爷,他已经走了半天了。”
赵光义困惑地问:“他怎么进来的?”
吴卓摇了摇头道:“他似乎早就站在那里了。”
“难道他是故意在等我?”赵光义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去想了。他揉揉头,问道:“那个叫无悔的小和尚一点踪影都没有吗?”
吴卓小心翼翼地说:“没有踪影,我们把方圆数十里都找遍了,一点痕迹都没有。”
赵光义叹了口气说:“这个孩子找不到,永远是我的一块心病。”
吴卓小眼睛一转,道:“但是,我有一个新的发现。玩弄我们、救走无悔的那个小和尚好像就是空空师父。”
赵光义吃惊地问:“你认清楚了?”
另一个侍卫说:“应该没有错。还有那个无怨小和尚,就是他给无悔送饭的。”
赵光义双眉紧蹙,忧心忡忡地说:“不找到那个孩子我心里不甘。”
吴卓献上奸计:“我们要不把这两个和尚秘密抓起来,审问个清楚。”
“不行。”赵光义断然拒绝,“空空小和尚名气太大,不能动他。不过我有个办法,把他们放出去,然后放长线钓大鱼。”
吴卓恍然大悟:“明白了,王爷。那我们现在……”
赵光义想了良久,终于开口道:“放人,把那些小和尚都放了。”
被关押好几天的小和尚们终于被释放了。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被抓,也不知道为何又被放了。不过不知道最好,这样免去了很多灾祸。
只有空空一被放出临时牢房就直奔方丈室,缠着方丈问:“师父,晋王爷说你曾经预言过他们父子,一根扁担挑两个朝廷,是什么意思啊?”
方丈懊悔道:“这是师父犯的一个大错。当时他们父子快要饿死了,父亲挑不动两个孩子,就想把孩子扔进荒山野岭离去。我为了救他们兄弟俩,为了鼓励他们活下去,就编了个善意的谎话。没想到却埋下了祸根。”
空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可是现在晋王爷深信不疑,我们该怎么办?”
方丈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沉吟了良久,沉重地说:“我要想办法弥补这个过失。要不,我会犯下大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