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救人！”赵光义抱着王妃的尸体疾步进入室内，扑通一声给方丈跪下，悲痛欲绝地说，“求方丈救命！”
此时的赵光义蓬头垢面、狼狈不堪，脸上悔恨和痛苦交集，哪还有半分王爷的风采。
方丈上前摸了摸晋王妃的鼻息，摇了摇头，虽感痛心，却也无能为力。他沉重地说：“我早劝过你，不能后悔，因为谁也无力回天。”
赵光义目眦尽裂，咆哮道：“方丈你有办法，你一定有办法！”
方丈缓缓摇头：“我没有办法。”
赵光义突然抽出刀对着方丈，要挟着说：“如果救不活王妃，我便杀了你。”
方丈却只是悲伤地闭上眼睛，念起了佛号。
此时，一群侍卫涌入，包围了赵光义，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厉声说：“奉太后旨意，前来捉拿弑君叛贼。”
“你们……”赵光义见这些人原本都是自己手下，此刻却来捉拿自己，不禁怒斥，“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一个个的要造反吗？”
赵光义怒而起身，可侍卫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却丝毫不肯松开。
一阵剧痛传来，赵光义的脖子上被刀压出了血痕。他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愤怒地注视着那些侍卫。
“逆子！”心痛欲裂的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指着赵光义怒喝，“你逆天行事，连你的手下也看不惯你的失德。现在不管谁都救不了你了！”
赵光义张嘴欲辩：“母后，我是顺天意行事啊。”
太后却啐了他一口，狠狠地说：“无情无义的东西。”
赵光义哀求道：“就算我不杀他，他也会杀我的。”
“到现在你还说这种话！”太后举起龙头杖狠狠地敲在赵光义的身上，“现在我就让你到黄泉路上陪你哥哥！来人，将这个杀害兄弟、逼死王妃的暴虐之徒就地正法。”
侍卫对准赵光义的脖子高高扬起了刀，刀锋上寒光闪动、令人不寒而栗。
面对屠刀和母后冷酷的眼神，赵光义绝望地闭上眼睛。流着眼泪，他喃喃自语：“我悔了，我真的悔了！方丈救我……方丈救我……”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赵光义的身体被一阵白光笼罩。他慢慢睁开了眼，眼前出现的似乎是另一个世界。
在阵阵庄严的梵唱声中，出现了许许多多若隐若现的佛像，他们一个个或嗔、或怒、或悲、或哀地注视着自己。
在这样的眼神中，以为已得天下的赵光义却惊觉自己渺小得犹如尘埃，而那些执著追求的财富、权势更是犹如过眼烟云。
冥冥中，他听到方丈的声音问：“赵光义，你后悔了吗？”
赵光义焦急地转身，冲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大喊：“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师父救我！”
佛祖的声音从虚空中远远传来，那个洪亮而庄严的声音如是说：“过去已过去，未来还未来。你何苦执著于现在，做下这等无法弥补的错事。”
赵光义声泪俱下，匍匐在佛祖脚下：“如果给我一次机会可以重来，我绝不怀有此妄念。”
“那就睁开眼，看看吧。”方丈的声音将他带回了现实。他猛然睁眼，却发现自己还安坐于晋王妃的厢房内，四周那样宁静，没有王妃的尸体，没有侍卫和太后，只有方丈坐在自己面前。
香炉中被点燃的那柱香还没燃尽，异香满室。
香烟袅袅中，赵光义抹了抹额上的冷汗，疑惑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方丈含笑道：“刚才的一切都是虚幻。”
赵光义惊惧地看了看四周：“我为什么还在这里？”
方丈双手合十回答：“你根本没有走出过这个房间。”
赵光义顿时明白，刚才的一切都是虚幻。他失神地自语：“皇兄没有死，晋王妃没有死，我也没有死？”
方丈颔首道：“是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只不过坐在这里，打了一个盹儿。”
赵光义看着燃烧的香，忽然惊觉道：“是这香，是这香迷惑了我！”
方丈望着他，却并不辩解。见方丈默认了此香拥有迷惑人心的功效，赵光义将刚才的悔过丢到了九霄云外，怒而指责方丈：“好你个老和尚，居然用妖术迷惑人心，糊弄本王。”
方丈这才缓缓开口说：“这香的确能让人产生幻觉，看到事情的发生经过。但所谓境由心生，你看到的都是你心中所想，这些不是妖术。我只想提醒你一句，如果你执意这样做，你看到的那些就会变成真的。”
赵光义断然否决，怒道：“这些根本不是真的，不会真的发生。我还是要动手，如果方丈不帮我，我就杀了你。”
“阿弥陀佛。”方丈闭起眼睛，面色平静地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赵光义狠狠地说：“好！我不光要送你下地狱！我还要法王寺的和尚们都亲眼看看，违背我的下场！”
他一声令下，法王寺全院的寺僧被官兵赶到前院。
惊慌失措的和尚们原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当他们看到方丈被围困在空地中央，而赵光义持刀站在他身侧时，一股不祥的气氛笼罩在法王寺上空。
有的和尚已经开始哭起来。无怨咬着牙往里冲，却被侍卫重重围住。
“老和尚使用妖术迷惑人心，本王现在下令杀无赦。”赵光义凶神恶煞地说完后，提起钢刀准备亲自行刑，可这时他却发现方丈盘膝而坐，一动不动。他疑惑地将手伸到方丈的鼻端下，却好似烫到般缩回了手，不可置信地看着方丈。
眼见于此，全院寺僧一起坐下，嚎啕大哭。
“师父圆寂了！”空空悲痛欲绝地大呼一声，向师父重重磕头。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和尚们悲恸地收起了哭声，一起为师父念经超度。梵唱声在法王寺上空回绕。
“赵光义！”就在这时官兵们突然反戈，将刀架在了赵光义的脖子上。
领头官兵怒斥道：“赵光义图谋篡位，逼死了方丈大师，我们现在就替天行道。”
“对，替天行道，替天行道！”官兵们的叫声越来越大。赵光义被一片叫声包围，他的反抗和辩解也已经淹没在人们愤怒的叫声中。
他好似溺水了一般，向圆寂的方丈伸出手大呼：“师父，救我！这次我真的错了！”
又是那道熟悉的白光，赵光义大汗淋漓地睁开眼。他发现自己依然安坐于方丈室内，四周还是那样宁静，方丈坐在自己面前，语带玄机地问：“还要我救你吗？”
“师父慈悲！”赵光义突然大悟，起身对方丈跪下，“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荣华富贵不过过眼云烟，金银珠宝不及手足亲情，权力地位不抵心头挚爱。若无家人和所爱之人，真成了孤家寡人，再多的财富和权力又有何用！多行不义必自毙，若我不知悔改，那梦中的景象真的会成真！”
“阿弥陀佛。”方丈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悔了就好，悔了就不晚。”
赵光义再次将头深深低了下去，碰触到了地面，发出沉重的响声，可他的语气却是轻松而喜悦的：“谢谢方丈，是你挽回了一切，使我没有犯下弥天大错。”
可就在此时，侍卫进来通传：禀报晋王，皇上和太后到法王寺了，下榻在下院贵宾楼中。
“你先下去吧。”当侍卫离开，不等方丈发问，赵光义就说，“我立刻带王妃离开，请方丈不要告诉皇上我来过这里。”
方丈颔首应允：“我知道。”
“可是……”赵光义眼中还有一丝疑虑，“他如果向你求证两个皇帝的故事呢？”
方丈微微一笑：“他会得到和你一样的答案。”
赵光义这才全然释怀，诚挚地说：“谢谢方丈。”
方丈语重心长地说：“和为财，顺为福。天下太平，百姓才能安居乐业。这，就是你们这些当权者安天下之本。你们的一个恶念，就会有多少生灵涂炭啊。”
“师父，我有一个要求。”听过方丈教诲后，赵光义郑重地说，“我想铸一口大钟，一口最大的钟，悬于法王寺里。然后，把你的这段话刻在钟上，让警钟长鸣。多少钱，我来捐。”
方丈开怀大笑：“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赵光义说走就走，当他带着侍卫和晋王妃从后门离开时，正巧碰上了下山挑水的空空。
空空看他们的架势就知道他们准备离开。他站在路旁依依不舍地看着晋王妃，而晋王妃也深情地看着空空。
方丈依旧没有向空空说清他的身世。可空空却坚信如果自己有娘，那么他的娘一定会像晋王妃一样美丽、善良、温柔。
“空空小师父。”出乎意料的是，赵光义竟然抢先和空空打招呼。
晋王妃双拳攥得紧紧的，惊恐地看着他走向空空。令她意外的是，赵光义并没有对空空不利，反而蹲下身，轻轻地摸了摸空空的小脸说：“小和尚，以后有任何难题，来找我。”
晋王妃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从赵光义的神情中看出他恢复了平和和宁静，那股暴虐之气也消失了。
她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与赵光义并肩离去。当赵光义搀扶她上马车时，她忍不住最后一次回头，看到空空双眼闪烁着泪花，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
晋王妃心中一痛，不敢再看，低着头钻进了马车。车帘刚刚放下，她就泪如雨下，死死咬着嘴唇，生怕哭泣声传到别人的耳朵中。
她多想留在孩子的身边，可她不能，更不敢。她看遍了宫中的尔虞我诈，当看到空空在佛前纯洁的欢笑时，她就明白了，只有在这里，空空才能真正得到平安和快乐。所以，这一次她终于能够放手，安静地离开。
空空，吾儿，再见了。只是盼望着，若有来世，请让我还当你的娘，我会加倍疼爱你，来弥补这一世的伤痛……
马车颠簸着离去，带走了晋王妃的身体，却留下了她深深的思念。
空空站在原地，一直默默注视着马车消失，直到方丈站到他身旁也没有发现。
方丈拍了拍空空的肩，轻唤道：“空空，怎么还在这里站着？山风大，会着凉的。”
空空脸上挂着泪珠，他难过地问：“师父，为什么我看到那个女施主就想哭呢？”
方丈一愣，无奈地说：“因为她身上有佛性。”
空空似是不解，又问了一句：“佛性？”
方丈思索着说：“比如善良，比如坚韧，比如舍己为人……”
“我明白了！”空空用力点头说，“她是一个好人。”
方丈轻叹道：“更是一位了不起的母亲。”
空空向往地说：“她的孩子一定很幸福，只是不知道我的娘会不会也这么好。”
“当然了。”方丈摸摸空空的脑袋，安慰他说，“你的娘一样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
“嗯！”听到方丈这么说，空空终于破涕为笑。他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师父，你屋里换了沉香吗？这次的味道有些奇怪。”
方丈笑了，好似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株紫色的小花。
空空惊喜地说：“这不是您屋子后种植的那种花儿吗？我一直觉得这种花小小的，十分好看。”
“这就是曼陀罗花。”方丈耐心地向他讲解道，“第一义法胜经》说世尊光明胜出，端严殊特，超过诸仙，其中一个比喻就是如芳华中曼陀罗华，指的就是此花。”
“这种植物倒不多见。”空空观察着手中的花朵说，“是从哪里传来的？”
“此花种是玄奘法师从天竺带来的。”方丈笑道，“我也是无意发现的。”
空空忽然开口说：“这种味儿和您屋里的香味儿非常相似，难道您是用浸泡过这种花的水又浸泡过沉香吗？”
方丈赞许地点头：“被你猜中了。”
可他没想到空空却将手伸到自己面前说：师父，我很喜欢这种香味儿。您可以给我几颗花种，让我种在花盆里吗？
“这可不行。”方丈连连摆手说，“这种花有麻醉和致幻的作用，若让人不小心服用，会产生形形色色的幻觉。如果此时又有人不断地反复对你说某件事，你就会信以为真的。”
“那您还点这种香？”空空大吃一惊，忧心忡忡地说，“万一您吸入过多这种香气，迷糊了怎么办？”
“这……”方丈此时才明白什么叫做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他总不能告诉空空，自己点这种香，又不停提醒赵光义反复回想自己的行刺计划，就是为了迷惑他，使他明白心中所想，从而放下屠刀吧。
这种事，还是当做秘密被永远放在心里吧。
可空空却不知方丈和晋王爷那场惊心动魄的较量，只是反复强调回到寺里，要立刻换掉沉香，并且将方丈所收藏的所有香都拿出来检查一遍，以防鱼目混珠，对方丈的健康造成不好的影响。
看着喋喋不休的小徒弟，方丈苦恼地摇了摇头，但心里却很欣慰。孟子曰：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只要人人各自亲爱自己的双亲，各自尊敬自己的长辈，那么，天下自然就可以太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