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松树屹立在苍天白云下,衬着不远处的青山。鸟儿站在枝头,竞相鸣唱,委婉的啼叫声伴随着诵经声和木鱼声,好似天籁之曲,令人心旷神怡。
这日,下了早课后,方丈将空空单独叫到某处禅房说:“空空,我们寺里要来一个重要人物,我想,你应该给他准备一点礼物。”
空空好奇地问:“师父,是什么人?”
方丈摇头轻说:“这个人只可以意会,不可以言说。”
“有这么神秘?”空空不解,不明白来人是谁,竟然让师父特意安排他去准备礼物。
方丈意味深长地说:“不是神秘,是因为—你应该这么做。”
空空越听越糊涂,不明白师父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双手合十,恭敬地说:“请师父明示。”
方丈指着远处的青山说:“你到山里去找最纯净的水献给他,它代表你的心。别的,就不要问那么多了。”
虽然空空满心困惑,但既然是师父的意思,空空就立刻背着背篓,直奔后山。山间有一处山泉,泉水飞泻而下,叮叮咚咚溅在水中的石头上变成无数朵水花,映射着明媚的阳光,好似宝石般闪闪发光。
空空趴在山泉边,用手舀起水喝了一口,自言自语:“虽然很甜,但是还不够好。”
说着又起身往山中更深处找去。走了一个时辰,他看到一处瀑布,水流从十几米高的悬崖飞泻而下,直泻潭底,激起无数水花,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气势好似万马奔腾、山崩海啸。
空空望着瀑布摇了摇头,说:“水势澎湃,但少了一些宁静。这水,太躁。”
说完继续往前走,来到一片竹林里,晶莹剔透的露珠在青翠欲滴的竹叶上滚动,不沾人间烟火。
空空轻轻捧起竹叶,让露珠滚落到自己嘴里,细细品尝:“嗯,甜,还有一些竹子的清香,不温不火,自在宁静,就是它了。”
说着,空空解下背篓,从里面掏出一个罐子,开始仔细地收集竹叶上的露水。
时光就在露水一点一滴的滚落中慢慢流逝,而此刻方丈等的人已经到了。
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美妇人坐在方丈对面。中年男子衣着考究、眉眼俊朗、气度非凡,但却透着一股阴沉,眼神中有贪欲,稍一皱眉,便透出杀戮成性的暴虐之气。而坐在他身侧的美妇人虽有倾国倾城之貌,却脸布愁容,眼神黯淡。
这一男一女,光凭外表也堪称人中之龙风,更何况他们身份显赫,乃真正的皇亲国戚。这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赵光义。而那女子的身世更具传奇色彩,她本是前朝国主最宠爱的皇后,却因国破家亡,被赵光义纳为了妃子。改嫁赵光义后,则得到一个新的称号—晋王妃。
方丈恭敬道:“晋王携王妃,光临寒寺,老僧不胜荣幸。只是为何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叫下院的人收拾房间,提前准备。”
赵光义客气道:“不用住下院,我就住这里。在僧舍里收拾一个房间出来,离大师也近,我们好说话。”
方丈颔首道:“前几日我接到秘旨,皇上和太后就在这几日来法王寺上香,不知晋王此番在皇上和太后之前到来,是不是准备提前接驾?”
赵光义突然笑了起来,别有深意地说:“哈哈,方丈明眼人怎么说糊涂话。”
“您和随从皆着便服,这样保密,想来是不想惊动一方百姓,除此之外,贫僧也想不到任何理由了。”方丈一派和气,好似真的不知道赵光义来此还有其他的目的。
“我隐藏身份来到此地,当然有原因,而且是很要紧的事情。”赵光义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脸上虽挂着微笑,可笑容却达不到眼底,虽听着像说家常话,但暗含威胁之意,“我这次来,皇上并不知道,是我自己来的。所以,我不希望方丈把这件事情张扬出去。”
方丈吃了一惊,渐渐敛去笑意,沉默地看着赵光义,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赵光义手指轻叩桌面道:“有两件事情我要请教方丈,还请大师您直言相告,以解我多年来的心结。”
方丈客气却生疏地说:“贫僧和晋王并不相熟,又怎能知道是什么事困扰晋王多年呢?”
“和我不熟没有关系,大师和我的王妃,几年前倒有过一面之缘。”话音落下,赵光义将目光投向晋王妃。
晋王妃低下了头,刻意回避他的目光,但从眼神可以看出她并非胆怯,而是憎恶。
民间传言,这晋王妃改嫁赵光义可谓心不甘情不愿。她与前朝国主原本伉俪情深,奈何灭国后,做了赵氏的俘虏,随后赵光义看上了她的倾国之姿,欲霸占为妻。亏前朝国主自负才华横溢,却守不住江山又丢了美妻,终于郁郁寡欢,撒手人间,让这柔弱女子被抢进赵家门。
对于前朝国主的死众说纷纭,但不论哪一种死因,最后都会归结于这位皇后,说她红颜祸水、祸国殃民。可怜一代绝色佳人,就此背上了骂名。
方丈看了看晋王妃,又看了看赵光义,目光始终淡定,最终说:“贫僧并不认识晋王妃。”
“不认识?”赵光义微微一笑,悠悠道,“八年前,她有一个孩子托付给你,是吧?”
“啪!”晋王妃手里的茶碗应声而落,脸色一变。
赵光义别有深意地看了看晋王妃,温和道:“爱妃,没有伤到吧?”
晋王妃摇了摇头,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方丈。方丈却平静地说:“碗打碎了没关系,若伤到晋王妃可就是老衲之过了。”
在旁伺候的癫师兄立刻前来清扫,屋内三人注视着他的动作,一时间都默默无语,充满了尴尬的安静。
直到赵光义旧话重提:“方丈,您还没回我话呢。”
方丈淡然一笑道:“素不相识,何来之托?”
赵光义却置若罔闻继续说:“这个孩子现在有八岁了吧。”
方丈困惑地看着赵光义,似乎真的不解:“施主,我不明白。”
赵光义冷声问:“你知道那个孩子是什么人?”
方丈双手合十道:“本司弟子,皆有出处。”
“假如前朝未灭,那个孩子还可能就是皇子,但可恨他有个窝囊的爹。”赵光义说着朝晋王妃看了一眼,晋王妃眼中噙泪,手紧紧地抓住衣摆,似乎正在忍受莫大的耻辱。可赵光义却说:“爱妃莫要如此痛苦,我知道你日夜思念那个孩子,所以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要帮你找到失散的骨肉。方丈,这回你可听明白了?”
“皇子?”方丈微微一笑道,“从未有过,何来认定。”
赵光义脸上的笑容变得阴冷,他慢慢地说:“方丈,出家人不打诳语。”
方丈摇摇头道:“坊间传闻素来不可信,这件事情我最清楚。”
“可能时间长了,加上法王寺收留的孩子也不少,方丈记错了。”赵光义深深看了方丈一眼,然后坦然自若地扭头抓起晋王妃的手轻轻抚摸道,“没事,为了爱妃,我会尽全力将此事查清楚。”
方丈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安坐于室内,静默不语。
赵光义按捺不住打破了沉默:“方丈您长居于此山中,山风寂冷、阴雨蚀骨,难道您对世间繁华没有一点留恋之意?”
方丈淡笑道:“何必要留恋?世间有哪点好?”
赵光义反问:“住在山上有哪点好?”
方丈微微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打开窗,入目所及是此起彼伏的青山:“住在山中的好处就是—开门见山。”
虽看到的是山,可方丈的话里分明另有深意。赵光义听到方丈此言,也站起了身道:“谢谢大师明示。那我就开门见山,我此番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问方丈。”
方丈颔首道:“请讲。”
“爱妃,你先出去。”赵光义瞥了晋王妃一眼。待她面无表情离开后,赵光义才继续说:“很多年前,有一位父亲用一根扁担挑着两个箩筐,逃难来到法王寺。箩筐里,是他的两个儿子。当时那位父亲很发愁,两个孩子饿得直叫,他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他们吃。方丈你可还记得这回事?”
方丈缓缓摇头道:“那年闹饥荒,逃难的人太多。”
“是,当年有很多逃难的人到过法王寺,受到寺里的接济。本来这位父亲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一个普通人。但不寻常的是,方丈您后来给他算了一卦。”赵光义搓着大拇指上戴着的翠玉扳指说,“这一卦不但特别,而且还惊天动地。”
方丈心里一动,已经明白赵光义所讲的是什么,所为何事而来。但他依然平静地说道:“老衲生平给人算过不少卦,未见有什么惊天动地之事。”
赵光义双手交握,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方丈说道:“那位父亲就是今朝宣祖,而那两个小孩,一个是当今圣上,一个就是我。父亲用一根扁担挑着我们兄弟俩,逃难途中投宿法王寺。当时宣祖问方丈该怎么办,大师您起了一卦,对宣祖说,你有什么可发愁的,你一根扁担挑着两个朝廷呢。”
方丈眉毛一动,淡然说:“既然晋王您当时就在场,何必来问老僧。”
赵光义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问:“我当时年纪尚小,记不清楚。不知道方丈您可还记得此事?”
见方丈摇头,赵光义加重语气说:“您必须想起来,这件事非同小可。”
方丈皱眉问:“过去已经过去,未来还没有来,谁也不知道。”
赵光义冷哼一声说:“我知不知道,方丈您知不知道,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皇上知道,而且深信不疑。你说他会不会认为我也相信这预言?”
“太祖心思我不知道,但您必定是相信的。”方丈直视对方双眼说,“如果不信,就不用来问老僧了。”
“方丈,您可曾想过这预言就是告诉皇上,我赵光义会篡权夺位?”赵光义玩味地说,“不如您也帮我算算,皇上会不会先下手除掉我这个祸患,把王位稳稳当当地留给他儿子?”
方丈闻言心乱如麻,知道这一劫恐怕是躲不过去了。
果然,赵光义冷笑着说:“既然方丈不愿给我算卦,又说自己想不起来了,不如我就让那帮小和尚帮你找回记忆。你不会怪我吧?”
方丈苦笑道:“凡事都有因果。如果我当年曾说过那句话,现在枯坐在这里也是情理之中。当然不能怪你。”
赵光义假惺惺地叹道:“朝廷的事情腥风血雨,任何疏漏,都会脑袋落地,我不得不防呀。”
“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能有。”方丈语重心长地说,希望能消弭掉他的杀气。
赵光义却不以为然道:“那如果他拿着刀杀你,你怎么办?你把脖子伸到他的刀下面吗?”
方丈叹了口气说:“你心思太重。”
“不是我心思太重。”赵光义也叹了口气道,“是斗争太残酷。”
方丈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快速转动手上的佛珠,只盼着佛祖能保佑寺里的弟子们躲过这场血雨腥风,尤其是他最挂念的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