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最后一门也结束的那天,听着周围同学们说着哪天哪天离校,聚在一起兴奋的讨论假期的动向,远离人群聚集的地方,于黎才觉得终于呼出了一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看见密集的人群就想离远一点,可能是前几天那个晚上开始,也可能这种想法一直都存在,只不过现在被激发出来了而已。
今天,天气格外的好,结束了前几天一直以来的阴霾,终于,她不再奢望站在阳光底下,不再奢望自己也能够融入到这个热闹的世界。
傍晚时分,于黎从远处看见在小区门口晃悠的裴安榆,裴安榆显然也看见了她,在原地朝她挥手,好像还说了句什么,实在离得有些远,于黎没听见她在说什么,直到她走近。
“于黎,你怎么走得这么慢。”
“习惯了。”
“我还以为你最在乎你那傻狗了呢。”
于黎抬头看着她:“什么意思?”
“你没听见我刚刚说的话?”
“太远了听不见,到底怎么了?”
裴安榆转身指着一处草丛说:“那里,你养的那条狗被人打了,快不行了。”
于黎一愣,马上跑向裴安榆指的地方,入目的景象让她全身打了个寒颤,Anhelo的毛被黑红色的血黏在一起,身上看不清哪里是伤口因为它全身都是血,只有肚子微弱的呼吸起伏能判断出它还活着。
于黎跪在Anhelo旁边,颤抖着手想去碰一碰它,还没碰到Anhelo就低声吠了一声,她知道,这对于它来说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兜来转去又变成了最初那个样子。于黎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小声的呼唤着:“救命啊,救命啊。”直至声音越来越大,引来了吃完晚饭下来消食聊天的人。
Anhelo已经没有什么动静了,于黎想去碰碰它,又怕会惊吓到它,她胡乱抹去脸上的泪,请求着有人能够救救她的Anhelo。可是没有,越来越多的人聚过来,越来越多的话语蜂拥而至,周围全是指指点点的声音,却没人愿意帮她,他们乐于看热闹。
“这不是老于家的姑娘吗?怎么跪在那,快点起来。”
于黎朝着说话的方向看去,抓住对方的腿说:“阿姨,求求你救救它。”
“哎呀,那狗一看就是死了的,救不活了,没事啊,等一下给它埋了就行,就一条流浪狗,不用难过。”
“对对对,这种狗最脏了,离它远点。”
于黎放开抓着的腿,看着他们说:“这是一条生命啊。”
“鸡的命还不是命?你不一样吃它嘞。”
“它被打的时候我们好几个人都看见了,这畜生居然跑去人家店里叼了一块大骨头,不被打死才怪呢。”
“是嘞是嘞,还把人家的店踩脏了呢。”
所谓人心薄凉也不过如此,于黎现在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议论什么了,她想大声尖叫,想大声斥责他们为什么看见Anhelo被打也不去帮忙一下,一块骨头真的比一个生命还要重要吗?
渐渐的,周围的声音都不见了,终于,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了。
“那个,你也别难过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就那样吧。”裴安榆平时习惯了口头讥讽她,突然安慰起人来有点不自在。
“你也是旁观者吗?”
“啊?”裴安榆有点懵,过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你想什么呢?我回来的时候它就已经那样了。”
于黎点点头,抱起Anhelo也不嫌它身上的血沾到自己身上,来到一棵树下后把它放下,就在不久前这还是个有温度的生命体,她移开目光,蹲下身动手刨土。裴安榆看不下去俯身把她拉了起来。
“你有病啊,可以借助工具的事你拿手刨是疯了吗?”
于黎挣脱她的束缚,一言不发地继续蹲下刨土,仿佛没有痛觉一般,麻木机械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裴安榆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去,不久后又见她拿着一个小铁铲回来。
她一把将铁铲丢在地上对于黎说:“要刨就拿这个刨,这狗生前也没住过什么好住所吧,死了难不成还要住你用手挖的坑坑洼洼的坑吗?”
于黎刨土的动作随她的话语一顿,看了看在地上的铁铲,最终还是拿起了它。而裴安榆在看她用了铲子之后就走了,这次没再回来。
于黎找来一片纸板垫在挖好的坑里,小心的抱起Anhelo的身体放在纸板上,再慢慢填土。
“对不起Anhelo,或许我刚开始的时候就不该接近你,陈阿婆说的对,让你保持对人类的警惕也是对你的一种保护,都怪我,对不起。”
Anhelo今天的我再次见证了人类的自私,当你向他们伸出求助之手的时候,他们只想看你爬滚的样子,他们在你身上下注,看你何时放弃,有时又假装要拉你起来,一旦你充满感激要去拉住的时候又毫不留情的放开了手,周围有一群看你热闹的人,他们永远不会在乎你会不会难受,他们只在乎自己开不开心。人间也存有善意,但可惜的是,你我都没遇到。
有句话说得很好,“人间很好,但下辈子不来了。”
亲爱的Anhelo你在人间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希望真的存在另一个世界,在那一个世界里,不再流浪,不再被抛弃,不再遭受这令人心寒的一切。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晚上,今天的天气是真的很好,天空中依旧交映着霓虹灯,但也挂着几颗星星,要是在一些乡间的话肯定星光灿烂。
于黎走到家楼下的时候听见有人叫她,原来是父亲回来了,她站在原地等着父亲走过来,看着父亲一步一步走近。
“现在才回来吗?出去玩了?”
“有点事耽误了。”
于康上前摸了摸她的头:“考试还顺利吗?”
“顺利。”
于康这才发现她的眼眶红红的,身上还有血迹,他被吓了一跳:“小黎,发生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了吗?”
于黎摇头:“爸,Anhelo就是那只小狗,它不在了,我有点难过。”
于康看着她这个样子,心疼极了,倾身抱住她,用手安抚着她,他这个女儿从小就没几次跟他们透露说自己难过,自己疼,想来这次是真的很难受了。
“没事了,没事了。难过这个东西啊,难是难,但终究会过去的。Anhelo不用再忍受风餐露宿的这种生活了,据说每只小狗都是天上的使者,现在它结束了这段历练,回去当自己的使者去了,你应该为它感到高兴。”
于黎知道父亲是在安慰她,可就是这种笨拙的安慰,让她紧绷一天的心绪得到了放松,就像漂浮在海里一天的人突然得到了一根浮木,终于可以靠着休息一会儿。
回到家后,父亲让于黎去洗个澡,他说洗净了就把烦恼都冲走了,她在浴室白雾里看着慢慢被雾气侵蚀的镜子越来越看不清自己。
于黎走过去拿手抹开雾气,但都无济于事,镜面还是很快就被侵蚀了,镜子里的人也一直都是模模糊糊的状态。
隔天,于黎下楼的时候看见陈阿婆坐在花坛上,于黎走过去跟她打招呼,然后就学她那样看着远方发呆。
“小于黎,昨天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不用太难过。”
于黎微笑说:“阿婆也不要难过。”
“好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属,动物也一样。我们剩下来的人能做的就是铭记他们,对于他们的记忆很多人或许早就忘了,某一天可能我们也会忘了,所以趁现在多想想有关于他们的回忆,你知道,被人怀念着是一件幸福的事,能让已故的旧友感到幸福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然后,我们也要学会放下,让彼此都能够安心,怀念不代表放不下,小于黎,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于黎握住她枯瘦的手,轻声说:“谢谢阿婆,我明白了。”
陈阿婆用另外一只手抚摸着于黎的脸说:“我总觉得你有很多心事,你要学会放松,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发现,世间种种不过浮尘一粒,不用去太过在意、过多理解。”
于黎应答:“好。”
“很多人形容我们老年人的生活慢节奏,是这个词儿吧?慢节奏挺好,我倒是觉得很多年轻人都可以体验体验。就像前几天小李店里唱的那首歌说,开始从平淡生活里感受快乐。”
于黎点头:“是陈奕迅的稳稳的幸福。”
陈阿婆笑:“稳稳的幸福,挺好挺好。”
她们互相对视着微笑起来,然后看着继续远方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