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侯府,巳时。
书房东面墙壁的书架上整齐摆列着各种成套书籍,有六艺四书、有诗词合集、有民间戏曲等等。书架旁有一张精致的软榻,旁边立着衣帽架。
南面有一张红木书案,长约丈许,宽约五尺,除文房四宝外,左边还放着一盆郁郁葱葱的迎客松。太师椅后的整面南墙上,挂着一幅气势恢宏的《锦绣河山》画。
北面窗户之间空白处有三副名家的书法,西面一扇水墨山水屏风把书房一分为二,绕过屏风就是会客厅。
楚萧寒站在书案前正慢条斯理的研墨,目光盯着墙上一幅书法出神,词没有落款,不知是何人所作。笔架上挂有狼毫、紫毫、鹿毛、胎毛笔,少顷他取下一支紫毫润了墨,在雪白的宣纸上写着,很快纸上就出现一副词曰:
风雨满朝阳,别院一夜秋。当日凌步上西楼,回首一轻舟。
星月伴作酒,圆缺几时休。离合悲欢,强说愁。
只见字体龙走蛇笔狂放不羁,豪气磅礴,与墙上那一幅书法有八分神似。楚萧寒作过对比,就把它丢在一边,又重新铺开一张宣纸。灵力运转,双眸变得更加明亮起来,犹如闪耀的星辰,充满着神秘感。此时在他泥宫丸中,一副同样的书法正在形成。当他再次起笔写下那首词时,两幅书法居然一模一样不分彼此。
九月初五,沈鸿儒被押送至大理寺监牢。翌日辰时刑部尚书李易庆、都察院都御史韩荣成一同来到大理寺,与大理寺卿吕希柏共同审理此案,属称三司会审,是大历最高规格的审判阵容。
公堂一应人员,陈设,都已准备妥当,惯例是要提人犯开始审案,但都老神在在,因为还有一位重要的客人没有登场。
这位客人正是楚萧寒,他特意卡着时辰来到大理寺,不早不晚刚刚好。不是他自命不凡,而是一种官场陋习,不得不为之,你要早到反而不美,这是侯府新任总管朱元告诉他的。
今日他上穿赤色罗衣,青色装饰领缘,前胸后背绣有麒麟补子图案,白纱中单。一品玉绶环,下穿赤色罗裳,青色滚边,白色袜,黑底白面皂鞋。束发于顶,头戴七道梁冠,笼巾貂蝉,正是大历公服的装束。
人靠衣装马靠鞍,在侯服的衬托下,气场更显强大威仪,高贵的气质犹如王室贵胄。
朝堂之中,大多数人对他这位新晋侯爵的感观并不太好,其中还有十几名御史联名上书痛骂皇帝昏聩,把爵位不当一回事。文人清高,自命不凡,对那种溜须拍马或用奇技淫巧而上位之人,都怀排斥态度。显然把他这种不用正手段的治病之术,也归为奇技淫巧方士一流。
这次三司会审管他何事,非要来捣乱,但官场的规矩在那摆着,三位大人心不甘情不愿的带部下在门外迎接他。
“拜见济世侯。”众人不是整齐划一的躬身行礼,显得有些杂乱,敷衍了事居多。
楚萧寒面神平静,双手背后随口道:“诸位大人免礼。”
大理寺卿吕希柏坐首位,背后挂着一副《险峰峻岭》图,图的正上方有一牌匾,上书“铁面无情”四字。
另外两位大人成品字分左右而坐,楚萧寒斜坐在下首,面向公堂中间。
大理寺左右少卿两人坐在他斜对面,两班衙役十六人手持‘杀威棒’站立公堂两边。书办三人靠墙角处并坐,太监一名站主审官一旁,传令官一名,与门口甲胄在身的护卫站在一起。
吕希柏是这次大案的主审官,他向楚萧寒介绍完公堂内几位大人后,对那名太监点头示意。
“皇上口谕。”堂内众人都起身朝西面皇宫,躬身垂听,太监尖声道:“三司掌天下刑罚之政令,以赞上,正万民。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共同审理沈鸿儒一案,诸位要公正严明,有法有据,以肃邦犯,以正视听。钦此!”
“谨遵圣命。”几人整齐划一道。
太监背完口谕后并没有离去,而是坐在书办一旁。
吕希柏一拍惊堂木威严道:“带人犯。”
很快沈鸿儒一步一步挪动着脚步缓缓向公堂内走来,显得很吃力,两边衙役也不帮忙。他手脚被镣铐紧紧锁住,沉重的枷锁不让他直起身子走路,只能低头移动着小小的碎步,像婢女一般,这种刑具对一名男子来说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快走!”其中一人小声催促,铁链在地板上不断划出哗啦的噪音。
楚萧寒看得心头火起,这还没有定罪呢,怎可如此侮辱。看向吕希柏,此人六十岁左右,须发灰白,但面色红润。压下火气,问道:“吕大人,今日我们是所为何来?”
沈鸿儒一听到熟悉的声音,强行抬起头望去,脖子扯得生疼,又急忙把头低下,怎么是他,心中惊疑不定。
吕希柏不明其意,疑惑道:“自是审理案情。”
楚萧寒平静道:“那就是还没定罪吧。”朗声道:“按大历律中所言,官员未定罪之前,一律去掉刑具接受问话,麻烦按律执行。”
吕希柏点头道:“既是济世侯之意,本官照办便可。”于是对那两名衙役道:“去掉刑具。”
明明是律法的规定,他非要说成是他之意,他这话不知是示好,还是心存敌意,因此也没反驳。
三名书办均大同小异的记录道:济世侯楚曰‘按大历律中所言,官员未定罪之前,一律去掉刑具接受问话,请按律执行’,大理寺卿吕照办。
各就各位后,吕希柏一拍惊堂木,道:“升堂!”
两边衙役一起用杀威棒很有节奏的敲击地面,低唱道:“威……武……”
吕希柏算看明白了,今日的济世侯是来者不善啊,既然镣铐都去了,也不介意多加一条,于是出声道:“按律官员未革职之前应坐着受审,给他搬一条板凳过来。”
沈鸿儒也不答话,将铁链放在板凳上,笔直的就坐,余光看见那位‘侯爷’面无表情,除了一身侯服其他都与楚少侠很像,孪生兄弟?从言行上看,似有维护之意,大历朝何时又多了一位济世侯?
吕希柏朝他问话道:“堂下所坐可是沈鸿儒?”
“正是下官。”
“知道为何受审吗?”
“不知道。”
“装聋作哑也于事无补,人证物证具在,岂容抵赖。”一拍惊堂木喝道:“带人犯高鹤新。”
那位高氏典当的掌柜很快被带到,他就没有沈鸿儒的待遇了,枷锁附身,五体投地。
楚萧寒腹诽:除了比他初见时瘦一些外,并无太大变化,说起来要是没有自己他也许不会暴露,或许就不会牵扯到沈大人,我这算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吗?
吕希柏道:“堂下所跪可是高鹤新?”
高鹤新心惊胆战道:“正是小人。”
“可识得你旁边所坐之人。”
高鹤新来时就看到他了,于是小声道:“小人认识,他是景州知府沈大人。”
“详细说说你的出身来历,以解堂上诸位之惑。”
“是。”高鹤新深吸一口气道:“陈国迷信道教,三教九流的教派很多,其中最大的要数‘九玄教’,李国睿是现在的教主,被皇上…,被陈国皇帝封为护国真人。小人是个被遗弃的孤儿,被一位乞丐所养。小人从小就以乞讨偷盗为生,有一次失手被官府所抓,然后被送到李真人处。本以为少不了一顿毒打,谁知却到了天堂,天天吃得好,睡得好,还有人教书识字。”
“随后李真人还把收养我的乞丐也接到府上,那时小人才八岁,也是小人过得最开心的日子。十五岁那年李真人给我说了一门亲事,生下一子,一家四口过得很幸福。小人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小人也时常准备着为李真人赴汤蹈火。该来的终究会来,十七岁那年小人孤身乘船来到历国景州,在一家典当行当学徒。”
“后来通过李真人相助在十八岁那年开了一家‘高氏典当’行,通过往来客商把打探到的消息传递回陈国,他们也会把妻儿的书信带给小人。小人一边打探消息,一边建立密探网点,这一做就是二十年,直到被沈大人所抓。”
吕希柏大声道:“高鹤新是陈国来的密探,往来书信已作为呈堂证供随时可让诸位阅览,秘密网点之人已被暗影抓获,人证物证具在,他的案情已铁证如山。”又问道:“你与沈鸿儒又是如何认识的?”
“十年前小人来到朝阳城联系生意上的琐事,投住在‘蓬来客栈’正好撞见上京赶考的沈大人。那时沈大人因囊中羞涩被客栈拒之门外,于是与店家小二发生争执。小人就让管家帮沈大人付了房钱,那是小人第一次见到他。”
“无事献殷勤,必有所求,这是邪教贯用的伎俩,我等诸位要引以为戒。”吕希柏问道:“如此说来你们就这样相识了?”
楚萧寒此时道:“吕大人,对高鹤新的案情既已盖棺定论,想必关于沈大人的一切定有详细交代,否则也不会把人抓到京城来,何不直接拿出卷宗一观,何故再行问话?”
吕希柏答道:“楚侯有所不知,高鹤新的案情是由刑部单独审理,皇上有旨为免先入为主,特将案卷封存,因此本官也不知情。”
刑部尚书李易庆向他点头示意道:“正是如此。”
楚萧寒点点头没再说话,吕希柏看向旁边的三位书办问道:“本官刚才说到哪儿啦?”
其中一位回话道:“大人问‘如此说来你们就这样相识了?’”
吕希柏一拍惊堂木道:“高鹤新回话。”
“小人是让管家偷偷办理的,沈大人并不知情因,此小人识得他,他却识不得小人。”
“沈大人,可有此事?”
沈鸿儒道:“十年前的事,下官记不得了。”
刑部尚书李易庆今年五十有二,大概因为体形偏胖,所以看上去像四十岁左右的人。他面向吕希柏,正色道:“吕大人,此事刑部已找到十年前的入住记录,名册上的确有两人的名字。”
“那店家可记得此事?”
“这种事在客栈时有发生,如果无人留意,时间太长那里还记得,那名店家也已过世三年。”
“只有物证……”吕希柏抚须问高鹤新道:“那你又如何得知,是沈鸿儒出卖的军情?”
“是。”高鹤新微微活动了一下脖子与手腕,有镣铐锁住自是不舒服,还可以看到新鲜的勒痕和少许血迹。
他缓缓道:“五年前的一天晌午,小人正在庭院剩凉,门房送来一封请柬上面写的是‘戌时,望月楼兰贵坊恭候。’落款是沈鸿儒。当小人到望月楼时,原来不止我一名商人,还有景州各行各业很多有实力的商人在坐。那时沈大人就职同知,还不是知府,当晚沈大人说要成立一家商业合作社,由官府领头把货物通过海运远销国外。当大家离开时,沈大人悄悄的给到小人一封信,回家后一看,上面就写着大历五年后出兵陈国的消息。书信已经被你们拿走,一看便知。”
吕希柏朗声道:“呈上证物。”
很快传令官就从一人手中拿到一盘证物交到他手中,吕希柏取出那封泄密信件快速看完,询问道:“这上面只是正常的商业安排与期盼,并无一字提到大历出兵之事,小杨,是否弄错了?”
被称着小杨的传令官轻声道:“大上,信的背面是通过特殊墨汁所写,只有在烛灯下略微烘烤才可看到字迹,平时字迹不显。”
小杨说完话后把烛台移到公案上,吕希柏很小心的烘烤,信件背面本洁白一片,空无一字,很快就有三列字迹显现出来。吕希柏看完后道:“这的确是泄密信件,这里有从景州知府衙门,取回的沈鸿儒平时书写留存。右少卿请移步过来,一辫真伪。”
大理寺右少卿叫解昱宁,六十有五,书香门第,喜欢收集古董字画,善于分辨真伪,只要经过他掌眼的目前还从无一次失手。
解昱宁一番仔细辨别,平静道:“字迹形态正常,运笔自然,笔画连贯,转折笔画、起收笔动作运行自如,同时墨水层次清晰,墨迹与笔压痕协调一致,下官断定这封信与其它信件、公文、奏本都出自一人之手。”
“有劳右少卿,请回坐。”吕希柏沉声道:“沈鸿儒,这些信件公文都是从你书房与衙门中取出,这你不会抵赖吧?”
沈鸿儒道:“能容下官一观吗?”
“这是自然,把证物交给他看看。”
传令官过来把证物收拢好后一件件递给他,包括那封告密信件还特意在烛火上烘烤过后才交给他。很快沈鸿儒道:“这些的确是本官笔迹,但这封告密信件本官从无写过,必是他人作伪。”
吕希柏也不分辨又问道:“高鹤新,可还有其他人证物证?”
高鹤新点头道:“还有物证,但没有人证,证物就在沈大人手上。”
“噢?那是何物?”
“回大人,就是沈大人左手拇指所带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