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的树林映入眼帘时,我看到了一片银白色的闪光。树林里出乎意料地恢复了死寂,野兽似乎四散而逃了。当我跨过土丘,回到那里时,我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树林里以我之前被野兽扑倒的地点为中心,在两侧扩散出了一地银白色的尖刺,一侧的范围足有两个成年男子身长那么宽,我想应该刚好覆盖了当时聚集过来的大多数野兽:繁茂的尖刺从地面盘根错节的银白色藤蔓上生长而出,刺向天空;一群大大小小的野兽被尖刺贯穿,悬挂在空中。
我走进看了看,野兽都死了。尖刺末端滴淌着红色的液体,染红了下方银白色的藤蔓。金属质感的藤蔓和尖刺都缓缓散发着灰黑色的雾气,显然是魔素在衰变。
应该是我触发了某种魔素爆炸,我的左手就是代价。
过了好一会我才从震惊中回过神,赶紧搜寻矮个子的下落。让我稍稍安心的是他并没有消失,而是静静地躺在落叶堆里,瞪圆的双眼无神地望向天空。他的马训练有素,依然平静地守候在主人身边。
我立刻剥下来他的短衣、裤子和衬衫,虽然尺寸小了一圈而且胸口还破了个洞,但也能勉强御寒。搜刮中我还找到了一点钱,以及一把刀柄镶嵌着红宝石、刀鞘和刀刃上雕刻着精美花纹的匕首。
刀背上还刻着一段字,但我认不出是哪地语言。
我不作多想就全盘收下了,这可能对总督他们有用。接着我试着骑上了那匹马,发现它相当温顺。而且马背的口袋里还有一点被油纸包好的面包和盐、一瓶葡萄酒、以及一袋未吃完的草料。看来他确实是打算简单快速地解决掉我,为此可能独自一人提前了一天设埋伏。
大概在黑木镇他就盯上了我,甚至趁着雨夜对拉车的马匹做了手脚。毕竟我们走的路线长久以来都未变过,他作为前王国术士想必也相当熟悉。
至于他为什么不带手下我就不得而知了。无论如何,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总是会遇上些出乎意料的状况。
只是,为了杀一个结仇的小屁孩,有必要如此处心积虑吗?我搞不懂这些被仇恨吞噬的家伙的心思。
做完这些,我丢下矮个子,慌慌张张地策马朝之前马车的方向赶去。路上,我的全身上下的轻伤隐隐作痛。左手手臂也开始发热胀痛,如果在它烂成炖猪蹄之前没有医生给我救治,我恐怕就得和它、或者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我赶到了发生袭击的小路上。
现场不见车队的踪迹,生还者显然成功逃走了。地面上有不少野兽尸体,是被火焰、爆炸或者利器杀死的,但并没有袭击我们的那么多;看来他们稳住了局面,之后多数野兽都四散而逃了。
我又粗略地搜寻了一遍,没有任何人类尸体。我舒了口气。不过他们不大可能会决定回头来找一具时年十六岁的汉诺尔男性尸体;我只能独自顺着这条路尽快走出幕布山、进入青溪省。但愿不要迷路。
自古以来,汉诺尔的夜空繁星遍布。据说在马丁的东进之前,汉诺尔人秉持着某种古老的星宿信仰、视夜空为天国,星宿就是众神的宫殿。直到后来,来自幕布山以西的法术之神信仰随着法彻尔人的文字语言融入了汉诺尔人的生活,我们便随手抛弃了繁杂混乱的星宿神话。
而今,在北方地域生根成长百年的公圣信仰则随着它勇敢聪慧的巡游修士们的脚步、以白谷城为前哨开始向南生长。
我从未对信仰事宜有过深入了解,但仅凭通识读物我都能注意到:与星宿神话或是公圣信仰不同,在法神信仰里似乎很少出现与“天空”相关的概念或者描述;法术之神自海洋中孕育而生,一切法术的源头落在浩瀚无垠的大海,人生于魔素循环、死后于循环中归于海洋中浩大的魔素海流。
唯一出现天空的地方是:法神惩处罪人的“地狱”,即是天空。
至于最被广泛认同的原因,我很早就听说了。但直到今晚,我才深切体会到这一点……
从昨天半夜开始,我已经在山间匆忙赶了一天路。令我惊讶的是这种羊肠小道都会有分支,实在搞不懂什么人会开拓这种路。好在湿润的泥土上新近的车辙和马蹄印保存得很好,我顺着卡特曼恩他们的痕迹应该就能顺利离开幕布山。这让我紧绷的思绪放松了许多。
现在再次入夜。我应该越发接近天幕了。我留心看了看,发现除了如水面般波动的天空、地面上并无异样。由于准备蛰居或冬眠,动物都很少出现。
天幕到底会在我穿越幕布山的哪个时刻出现呢?我的注意力集中于此,连开始发炎的左手都暂时忽略了。我一边催促着马儿前进,一边紧张地东张西望。
对了,天空。
我想起了一些东西,抬头看向夜空。十一月初的银色新月之外,群星依然闪烁着各色的光,点缀着深蓝色的天空,如此的天空无限延伸至远方。
下一刻我眨了眨眼,发现群星和新月了无踪迹,夜空只剩下一块覆盖了整个大地的深黑色背景板;四下也陡然变暗,仿佛有人在我的眼球上用黑色颜料刷了一笔。而我身前身后的树林、小道没有任何变化。
我仿佛由现实走入了梦中。接着我调转马头、原路返回了一段距离,发现天空又在某一刻重新被涂成深蓝、画上了群星与新月。我反反复复试了好几次,却一直捕捉不到转变发生的瞬间。就像是试图用目光去看清飞驰的箭矢、旋转的陀螺。
现在我意识到,自古以来法彻尔人不曾拥有繁星与明月。
好奇心得到些许满足后,我不再纠结,赶紧再次踏上旅程。现在我已经穿过了“天幕”,而肿痛的左手时刻提醒我危险尚未退去。
清晨,当我骑马翻过最后一个山坡,洒满和煦阳光的平原从四面八方涌入我的眼帘。我想,这里应该就是青溪了。
我已经赶了三天路。矮个子友情赠送的面包早已吃完,酒我只喝了一点,不敢多碰;我后悔那时没有割一些兽肉带上,即使只能生吃也好。现在,我饥渴交加、昏昏沉沉,全身发热,连身下的马儿也摇摇晃晃。我原以为出山时会碰到王国的关隘守军,但似乎这条小路因离大道很远而无人把守。
尽管我追赶着格丽娜他们的脚步,但始终没有看到他们的影子。或许在我刚启程时是我们最近的时刻,随后补给充足的他们被恐怖的群山吓坏了、一路狂奔,将我甩在了越来越远的身后。
好在目力所及的平原上有个村庄,在稀薄的晨雾中如同幻影。我勉强支撑起身体,驾驭着不情愿的马儿挪动脚步、朝那前进。
途中马儿趟过了一条小溪;我在那喝了点水,感觉稍稍恢复了精神。但我发热得越来越严重,走上几步呕吐感便袭上胸口,肚子里又空空如也,只能痛苦地干呕。我感觉自己将灵魂呕出、吐了一路。
太阳越来越热,我全身开始出汗。似乎是正午时分,我终于接近了村庄外围的一处麦田。麦子已经收割掉,只剩一地的麦秆,四下了无人影。马儿将我带到田埂边的一处路牌旁、便侧身倒下不再动弹。
摔下马背的我缓缓爬起,盯着木头牌子看了好半天才理解了意思:
欢迎来到幕布镇本田产受霍特普伯爵保护
你们欢迎的人呢。我仰天长啸一声,随后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