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署公布了鲍里斯通案件的调查结果:一个来自周边乡镇的毛贼失手杀了他。很快某个死囚被推上绞刑架、为残忍谋杀付出了代价。但宵禁仍在持续;经过两个星期的肃清后,危害白谷城的匪徒仍狡猾地藏身于暗处。
此外,我从高个子治安官那听说,鲍里斯通的女儿被德维金修道院一位品行高尚的女修士收养了。据说那位女修士非常年轻、气质非凡,吸引了不少人在周五去听她的布道。
至于那晚所见的恐怖,治安署对我闭口不谈。或许他们也没调查出个所以然;也许那张脸只是我的幻觉。我想找伯纳德大人问问,但得到的回应只有官员们的嗤笑:你太自以为是了,小嫩芽。
我也只能作罢。我只是正当自卫,而且无论如何我和鲍里斯通再无瓜葛。
按伯纳德大人的计划,在九月中旬,来自王都的钦差巡查队伍就会抵达白谷城,之后我们会和钦差官员一起回王都。
如今已是九月中旬。这天午饭后我暂时离开术务司,在德维金河岸边散步,兜里还揣着一瓶河漫产的小瓶葡萄酒。治安署对我的管制放松了许多,酒就是那位负责监视我的高个子官员在回治安署前送的,说是提前作为饯别礼。我很久没喝酒了,或许今天可以开开戒。
我思索着是不是要找个小酒馆配点菜或是就到广场上解决。等我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与鲍里斯通最初见面的街道口。
真是鬼使神差。
于是我顺着鬼神的旨意继续走到了那个旅店前。
旅店仍被封锁着,有几个卫兵拄着长枪在执勤。有个卫兵盯上了我,我便上前问道:“各位,请问这家旅店的主人是破产了吗?”说着,我把手上的葡萄酒塞给了他,“我父亲最近才来白谷城做生意,不太清楚新消息,现在这里是要拍卖吗?”
当然不是。鲍里斯通有个女儿,这个旅店马上就会转入她的名下。我只是突然好奇这里的近况。
“啊,确实是这样,大概过一个星期就会拍卖抵债。”卫兵把酒瓶在同伴面前晃了晃,接着说道:“不过具体日期我也没听说,你要是想下手,得尽快准备了。”
“看来欠了挺多啊。”我有些惊讶。
“也是没办法的事嘛,听说他之前给女儿治病欠了不少钱,现在又死了,可不只能拍卖了吗。对了,我提醒一句哦,他就死在这。”另一个卫兵说道,指了指身后的旅店。
我附和着他们感叹一句,随后离开,快步走向了德维金修道院。今天是星期三,按理来说碰不到那位女修士在公开场合露面。但这也正合我意。
修道院的小教堂里十分昏暗,穹顶的吊式烛台没有点燃;在墙壁周围零散的几处烛台的光亮中,只有零星几个人俯着身子低声祷告,活像诉怨的幽灵。
我作为一个虔诚又善良的普通居民来到奉献箱前,浑身上下搜出了一个金法特罗和五个铜法特罗,全部放入了箱中。然后我拿起旁边的鹅毛笔,蘸了蘸墨水,想在留言簿上写点什么;思考片刻后我放弃了,接着转身离开了教堂。
但愿没人注意到我这个伪君子。
从教堂离开后已是傍晚。我脚步匆匆,急于在宵禁之前回到术务司;过内城城门时的检查花了我不少时间。我气喘吁吁地赶到术务司所在街区,钻入一栋公务建筑和另一栋气派宅邸间的小巷,顺着这条我最近探索出的近道遁入了夜色中。
穿过一条小巷又是一条小巷,我有点后悔没乖乖走大道;宵禁持续了两个星期都未结束,也就是说治安官们两个星期来都没能完全搞定这伙胆大包天的匪徒。而现在我全身上下只有一把防身匕首,身无分文;如果遇上了连乖乖奉上钱包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在被乱刀砍死前我或许能给他们开几个窟窿,毕竟我现在也勉强算个术士了。我胡思乱想着。
走了一会前面出现一个拐角。如果在转角撞见匪徒正在胁迫一位良家妇女,而我又挺身而出用法术漂亮地解决掉这些渣滓的话,还颇有些传奇小说主人公的味道;不过我并非什么小说主人公,大概碰不上这种正统情节。
这么想着,我转过了拐角,迎面遇上了四五个人影。我借着月光定睛一看,是四个身着黑色短衣、蒙着面的男子正围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其中一人一手拿匕首、一手在扇女子耳光,其他人里只有一人腰间带着一把长剑;看来是轻装潜入的团伙。地上还躺了两个一动不动的人,似乎是另外的受害者。
好吧,我可能真的是什么小说里的主人公。不过他们还没发现我,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向拐角后退。不料那位女子用眼角余光瞧见了我,接着朝我大喊:“救命啊!”
那几个男子迅速转头看向了我。我抽出腰间的匕首,硬着头皮站在了原地和他们对峙。我已经跑了好一会了;如果他们穷追不舍,那现在逃跑多半是浪费剩下的体力。
“拿上你们的钱赶紧滚!”我厉声喝道,同时抬起左手开始用水法架势;黑色雾气在我手掌周围萦绕、在月光下反射着闪烁的金属光泽。我相信他们都看得见,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为首的一个矮个子向其他人咕噜了几句后,除开按住女子的人,其余三人径直扑向了我。看来,或许他们意识到的比我预期的还多:这是结晶法术——战斗力最弱的法术之一。
为什么弱呢?就现在而言,在这条狭小的巷子里,任何可投射的范围法术都会大展神威:如果是一位火系术士,一个生火球扔过去就能结束战斗;如果是一位气流系术士,冲击波会震断他们的肋骨(当然还有那位女子的)。
而我最多只能凝聚出一把短短的金属刺,还不如我手上现在的匕首。于是我干脆解除了法术架势。三个人迅速靠近了我。为避免被当场击杀,我立马扔掉匕首投降,随后就被压倒在地,手脚被牢牢擒住。
“看你倒挺勇敢的,没想到还是个雏儿。”矮个子站在我身边说道,一口白谷省口音,“可惜,术士圈子就像幕布山,你这么弱,只会死在山脚。”
“我输了。钱随便拿吧,我身上应该还有几个金币。”我不理会他的话,平复呼吸、尽量平静地说道。内城有术士巡逻队,普通毛贼不会胆敢在这造次;那么这伙人就是宵禁的直接原因了。现在我明白为什么总督如此大费周章了:对方之中至少有一个老道的术士。
“哼,钱……”说话的男子冷笑一声,他开始在我身上搜索。当然,他搜不到一分钱,而是拿到了我的术士铭牌。
“找到了。”他说道,“看来你还是陛下的人。这种水平——看来特使大人有些玩忽职守了。”
我仿佛能看到他边摇头边说这话的样子。虽然他的这番举动在我的意料之外,不过也正好给我争取了充足的时间……
在接受正规的法术指导前,我会将魔素与某种现实世界的流动类比:比如流在山涧的溪水、贯通烟囱的烟雾,而魔素在人体中的中的运行也会如某种液体或气体、在血管一般的管道中奔流。
但实际上人体并没有这种管道。魔素是物质及能量的最原始形态,自然情况下,它能随意穿过、渗透、弥散于任何物体,只不过不同物质对魔素的亲和性天差地别。魔素在渗透进物体时也会改变其亲和状态,所以每个人的魔素都可称之为独一无二、互相排斥。
但在特定情况下,一个人的魔素的确可以快速渗透入另一个人的身体。这是治愈法术的原理,也是我现在要做的事。
在矮个子自顾自地说话时,我已经调集了足够的魔素。通常而言,手掌是释放危险的临界态魔素的最佳场所,但身体的其余部分并非不能胜任;矮个子的手下擒住了我的手腕,于是我将聚集的云、在我的左手手腕和对方的手掌接触处推压进了对方的身体。
渗透在片刻间完成。光头教官说这种手段被称为:反流。
伴随着冰块碎裂般的声音,抓住我的歹徒突兀地怪叫一声、叫声又戛然而止,压住我的力道消失了。我使出全身力气从他身下一跃而起。在尚未回过神的几人面前,我的右拳给矮个子下巴来了一下、他应声倒地;我的左手将剩余的云凝结成金属刺,狠狠刺进了另一个人的心窝。
他瞪大了眼睛,绵软无力地朝后倒下。我顺势从他腰间拔出长剑,立即转身;果然,剩下的壮汉松开女子朝这边冲了过来。但我来不及挥动长剑,就被这头疯牛撞到一旁,左肩差点碎掉;万幸的是剑还握着右手里。
我咬牙重新站起身,准备决一死战。却看见壮汉一把抓起矮个子向前奔跑,丢下其余人消失在了拐角。
留在我面前的是两具尸体。一具胸膛和左手手臂上满是尖刺,就像从体内生长出的树杈;另一具胸口插着一根短粗的黑刺。淡黄的月光下,红色的血缓缓浸湿了他们的黑色短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