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灯光一闪,有人来不及犹豫便记录下这永生一刻。
新西兰。
陆沉看着手机里刚收到的照片,久久没有动弹。
温斯顿教授停下来,提醒道:“陆先生?”
陆沉没听到似的,一动不动盯着手机。他知道这个男孩儿,是希笙半路捡来的便宜弟弟。他们之间毫无血缘关系,却日夜相对,陪伴彼此走过最难熬的青春。他知道周彦对于希笙来说,是不同的存在,是支撑她走过艰难时光的力量。在这一点上,他这个远在天边,只能通信联系的“笔友”是比不上的。以往他并不在意这个“弟弟”的存在,甚至庆幸有人能陪着她。但任谁,只要看一眼这张照片,看一眼这个男孩儿低头望着怀里女孩子的眼神,便能清晰知晓怀里的那个女孩子是他的此生挚爱。
看着周彦高大的身影、俊朗的外表和克制不住占有欲的怀抱,陆沉心里的野草疯长,四处缠绕,肆意蔓延,一片慌乱。他不知道希笙对这个朝夕相伴的“弟弟”是什么感觉,是否也在相处中产生了少女青春的爱慕?
“沉爷?”谢朗伸出手在陆沉眼前晃了晃。
却不料,被他一把抓住。目光相对,陆沉的眼里是深沉翻涌的情绪。
谢朗吓了一跳。
陆沉却反应过来,眼神一瞬清明,情绪尽褪,慢慢松开他的手,低声道:“抱歉。”
谢朗缓过神,松了松手腕,皱眉问道:“哥,出什么事了?”
陆沉摇摇头,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他看向窗外,默然不语。
窗外的雪,盛大而美丽。
温斯顿教授接着道:“陆先生,情况你大概也了解了。我上次说得很清楚了,手术成功的几率接近三成,即使成功也要经历漫长的康复期。这个康复期要看病人的忍耐力和体力,没有确切的时间。据我所知,有92%的患者在康复最痛苦的时候选择了放弃。”
陆沉点点头:“我知道。”
温斯顿教授:“所以您这次来是下定决心了吗?”
陆沉:“嗯。”
温斯顿教授点点头:“那您想什么时候动手术呢?”
陆沉:“越快越好。”
温斯顿看了下日历,说道:“那就31号,您现在可以住院做准备了,有任何需要我这里都可以帮你准备。”
陆沉道:“我明天要回一趟家。”
温斯顿教授挑眉:“回去跟你父母摊牌吗?”
陆沉摇摇头。
温斯顿皱起眉头:“你知道,这个手术早一秒都更有利。”
陆沉笑道:“拖了这么久,也不在乎这一两天。”
温斯顿教授闻言也只好点点头。
陆沉:“麻烦您了。”
温斯顿叹口气,摇摇头,惋惜地对他说:“真不打算跟陆太太商量一下吗?”
陆沉摇摇头:“只要手术成功,她就不用知道这件事。”
“可……”温斯顿话说了一半,明白了陆沉的想法。他是相信他一定能度过康复期。
温斯顿道:“8月1日是中国的建军节,想必那天也是你新生活的起点。”
陆沉看着手机,半晌,缓缓道:“承您吉言。”
医院门口,谢朗没忍住问陆沉:“沉爷,还有什么紧要的没带?”
陆沉伸手接住雪花,无奈笑道:“月光。”
“什么?!”
“我落了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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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笙站着陆宅门前,有些忐忑,又有些即将见到那个人的欢喜。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像要从嗓子眼儿跑出来似的。她胡乱揉着怀里小鹿的狗头,道:“你说,陆先生会不会把我们赶出来?”
小鹿舒服地哼唧了声。
希笙叹口气,把狗放下来:“抱不动你了……”
她对着门口的屏幕,整理了下头发和衣服,打起精神跟小鹿道:“不管怎样,都先进去打声招呼吧~如果……”她摇摇头:“没事,你这么胖,他肯定会喜欢的。”
小鹿:……
“嘀”,希笙打开门。
房子一如既往地安静和清凉。
希笙环顾了一下,陆先生不在一楼。她抱起小鹿,脱掉鞋子,光脚走楼梯上二楼。怕陆先生睡了,她不敢坐电梯,怕“叮咚”的提示音扰乱他清梦。
希笙站住陆沉房间门外,冲乖乖趴在脚边的小鹿“嘘”了声,随即轻声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她有些失落,冲小鹿耸耸肩。
陆先生去哪儿了呢?她推开自己的房门,眼睛一亮,陆沉正在窗户边看着外面。
“陆先生!”
饶是知道她回来了,可是听到这一声呼唤,陆沉脊背还是登时挺直起来。他转过轮椅,用被纱布蒙住的眷恋目光静静描摹她的脸庞,半晌,才道:“回来了。”
“嗯!”希笙简直忍不住自己的笑意,喜悦和满足从心底冒出一个个彩色的泡沫。她能想象得到,自己肯定看上去很傻。
可是哪个陷在爱情里的人能逃过丘比特的诅咒,哪个拽着“喜欢”两个字的人不是个傻瓜。
陆沉也笑着道:“你窗纱开着,刚才有只小鸟飞进来了。不好意思,没经过你同意就进了你的房间。”
“啊?真的吗?我记得我关了呀,看来年纪大了。”希笙忍不住说了个俏皮话。这么老土的段子,希笙简直想咬自己的舌尖了。
虽然不好笑,但陆先生很配合地低声笑了笑。他的声音不知是否已经完全康复,略微沙哑,是小提琴拨弄的音弦,低沉磁性,带着成熟男人的印记,每一个音节都猝不及防落在人的心上。
“笙笙。”
“嗯?”
“笙笙。”
“嗯?怎么啦?”
“笙笙。”
“我在。”
陆沉终于顿了下,偏头问道:“那是什么声音?”
“哦哦,”希笙忙抱起脚边的小鹿,解释道:“这是我养的一条狗。我弟弟下个月高考了,所以没办法带它。我就把它带过来了。想提前跟你说来着,但是你电话总是打不通。”
希笙说了一大堆,又小心翼翼问道:“你介意吗?”
陆沉却只是冲她招招手:“能抱过来给我看看吗?”
“好啊。”
希笙弯下腰想把小鹿放在陆沉的腿上。还没松手的时候,小鹿动了动,陆沉伸出手想按住它,却按在了希笙的手上。两只手交叠,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乱作一团。希笙惊讶地抬起头,不曾想一扬头就越过了两性该有的距离。两个人的呼吸声在恍惚间纠缠不清。
唇与唇,近在咫尺,蠢蠢欲动。
陆沉看不清。
希笙来不及。
他的薄唇缓缓的,轻轻地印在她的嘴边,带着微凉的颤抖,和此后无法磨灭的悸动。
那一刻仿佛很久,希笙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声破壳而出;那一霎又太短,陆沉想让此刻走向永久,想让这一秒的温度幻化成天荒地老的约定。
但无论如何,这一秒克制不住的心事,足以陪伴陆沉走过往后痛苦又漫长的黑夜。
希笙一直觉得自己看不懂陆先生,看不懂他嘴角温柔的弧度,看不懂他为她拨动发丝,看不懂他轻轻吻她一下,看不懂他似遇到此生唯一的神情,还看不懂他吻后那滴泪,更看不懂他明明动了情,却猝不及防又悄无声息的消失,只留下一张敷衍的字条,上面写着熟悉又陌生的字:我走了,祝你好,请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她念中文系,却在那刻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打扰”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她哭不出来,只是有块细小的石子儿梗在喉咙,吐不出咽不下,难耐至极。
陆沉那滴泪,在她梦中出现过。梦醒的时候,她告诉自己,希笙不会爱上一个不告而别的人。
后来她考研究生,失败了。查到成绩的希笙边哭边下单买考公务员的书。她抱着舒呦哭得很大声,像从没落过泪那样。
再后来,她顺利毕业,顺利考上公务员,顺利和周彦买房买车。
Life is going on.
有些人离开,像从没来过,你不知道他为何离开,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但是生活会继续。那个人轻轻来了,又走了。在失去这方面,希笙太有经验了。日复一日,他就仿佛真的成了一个没有出现过的人。
毕竟除了他的姓氏,其他的事情,她一概不知。原来,他们也只不过是从陌生人变成陌生人。
不过转眼,又是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