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高一末尾搬进新的宿舍,迫于管理上的压力,宿舍管理室又新招来一位大爷。这样,宿管室里就有了两位大爷。一个是原先的胖大爷,一个是新招来的瘦大爷。
胖大爷和高一时一样,除了吃就是睡。不该睡的时候也睡。我原本以为胖大爷的嗜睡是装出来的。在人情世故尤外明显的学生宿舍,把自己置身事外才是最好的保全办法。这样,学生和老师两方面都不会得罪,自己在职位上便乐得清心。到了高二,我才发现自己高估了他。他懒得实在,嗜睡也是本性。凌乱的长发像树上的鸟窝,许久不见打理。早中晚,从未见他刷过牙洗过脸,偶尔看见他会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去水龙头那儿灌水。不过,宿舍里遇到诸如水龙头坏掉,洗漱间里窜进老鼠这些事,他都会首当其冲。
新来的瘦大爷精明多了。他很会打扮自己,每天都要精心梳理自己的头发。在早晨,他会和同学们一起刷牙洗脸,还会借同学的洗发水用。夜里,他挨个寝室去借洗衣液,为了洗刷昨天新买的皮鞋。他经常穿件绛紫的坎肩,里面搭配立领的衬衣。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他会搬一个小马扎坐在宿舍楼前的台阶上。同学们从超市出来,路过瘦大爷,便递给他一根棒棒糖。他欣然接下,脱掉糖衣,美滋滋地塞进嘴里。我从小黑屋里出来,路过他,递给他一根烟,说:“宿舍里的卫生,拜托你了。一定要打满分呦。”
他前后晃荡着马扎,说:“放心。”
瘦大爷的放心,确实叫人放心。自从瘦大爷来了,我们寝室从来没在卫生方面扣过分,因此班主任张铁柱常常在女同学面前夸赞我们,说男生们比女生更爱干净。
我问瘦大爷:“今晚谁值班啊?”
他说:“手机凯。告诉你们寝室的人,今晚千万别玩手机。”
手机凯前面提到过,他生的肥头大耳。当然,这是后天吃出来的。从一侧看,他凸出的肚子像怀了孕将要临盆的女人。可他的四肢格外纤细,像马路旁的路灯杆。这是嗜酒的典型特征,那个凸出的肚子便叫啤酒肚。
他常常穿一双白色的旅游鞋,走起路来寂静无声。脚上的白色旅游鞋起到了猫科动物脚上肉垫的作用。他鼻子上架的眼镜,据说有夜视仪的功能,因为他来值班时从不用手灯巡视。夜里十一点,他来到男生宿舍。这时已经熄灯一小时了,学生们全都放松了警惕。有听歌的,有熬夜读小说的,还有泡方便面吃的。这些他都装作没看见,他只负责逮手机。
寝室门上有一扇窗户。他从一楼开始,耐心且仔细的查看每一个寝室。他把脑袋放到窗口,凭借多年的经验,他可以迅速分辨寝室里灯光的来源。一般学生在夜里看手机都会调低屏幕亮度。当他发现猎物,便轻轻推开门,然后慢慢走到玩手机的学生旁边。他不会急着收网,而是在学生旁边看一会儿,就像吃饱的老虎,逮住些小老鼠总要玩弄一会儿再杀死它。学生基本不会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危险之中。静等两分钟后,他从学生手里摸走手机,悄然而去。
有时他没有发现猎物。但出于狩猎者的本能,他会悄悄离开,避免打草惊蛇。他从不管寝室里有没有乱成一锅粥。
他用一句歌词自嘲道:“黑夜给了我黑色眼睛,而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这天晚上,我把手机凯值班的消息告诉了同寝室的人。然而胖子的手机还是被没收了。
胖子问我:“怎么办?我的手机被手机凯没收了。”
“明天去他办公室,好好认个错,兴许可以把手机拿回来。”我说。
第二天,胖子去找手机凯。胖子使出浑身解数,把前半辈子能说的好话全说了一遍。手机凯说:“想拿回手机,门都没有。”
胖子问我:“认错不行啊,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送礼。把你家闲置的烟酒都送给他。”
胖子又去送礼。他从家里拿来一条烟,两瓶好酒。手机凯见了,依旧不为心动。
胖子说:“他奶奶的,送给他的烟酒比我手机都贵了。”
胖子接着问我:“送礼也不行,到底该怎么办?”
“偷回来。”我说。
“你陪我去偷?”
“可以。前提是你把手机凯不要的烟和酒送给我。”
“只要能拿回手机,再送你双倍的烟酒我也乐意。”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和胖子偷偷摸摸来到手机凯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里很朴素,只有一张办公桌,一张办公椅,一个书架。我替胖子在门口把风,他进去寻找手机。几分钟后,胖子突然惊讶地喊:“孙二一,你快来看看。”
我应声而入,目瞪口呆。原来手机凯的办公桌里,有满满一抽屉手机。胖子扒拉着找到自己的手机,他说:“手机凯没收了这么多手机,既不还给学生,也不拿来卖,他图什么呢?”
“他傻呗。看看这些手机型号,两三年前的都有。真是糟践东西,手机这玩意年岁越久越不值钱。”
“我们偷偷拿几块,悄悄卖掉,怎么样?”
“拿多少?”
“三块。我怕拿多了会被他发现。”
“三块太少了。六块。咱俩一人三块。”
“行。”胖子说。
我和胖子从手机凯的抽屉里各拿了三块手机。过了两天,看到手机凯并没有寻找丢失的手机的意思,我俩便转手卖了出去。总共卖了六百块钱。这些钱我和胖子打算用在刀刃上,不能胡乱花掉。
至于手机凯为什么只没收手机,而从来不归还,我也不清楚。他和我们一样卖过手机吗?他究竟有没有接受过学生的贿赂呢?不得而知。但这些丢失的手机,他明明可以通过监控寻回,到底他还是无动于衷。
可能他心里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