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起去年办的借书卡，距离过期仅剩三个月的时间。此时父母正在催促我找工作。我对他们说：“我不想浪费那张借书卡。办理借书卡的钱，是喊爷爷叫奶奶省下来的。”
“就算叫老爷爷老奶奶也不行。你必须找份工作，退学已经一年多了，不能让别人看咱们的笑话。”
“我就是叫老爷爷才省下的一百块钱。我想利用好借书卡的最后三个月的时间，多多少少往肚里屯点墨水。”
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父母终于同意。
在我读书的时候，总是有人来打扰。这让我很心烦。从早上六点开始，朋友的母亲，那个老妇人便来喂鸡。她开门的声音如雷贯耳，父母亦深受其害，睡眠常常得不到保证。我对父亲说：“挑个空闲时间，对你的朋友提点建议，别让他的老妈子每天这么早来喂鸡。”
父亲生气了，他说：“别人的房子，人家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可我们付了房租。”我说。
父亲会按照他自以为是的人情世故来思考这件事。他认为自己和老妇人的儿子是朋友，不能为了这点小事闹僵。父亲这样想，老妇人也这样想。老妇人的年纪更大，心底没半点契约精神。她百分百认同父亲的话，认为自己的房子，不管有没有出租，自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老年人的人情世故，便是不能吃一点亏。
我家的狗拴在枣树下面。枣树下面是老妇人喂鸡的必经之路。狗每天拉一次屎，原本我会一天铲一次，后来便不铲了。老妇人晚上来喂鸡，不拿手灯，常常踩一脚狗屎。她知道我是故意不铲屎的，可她没法埋怨我。因为她打扰我们一家人的清净，我们也没埋怨过她。
北墙边的厕所旁，有老妇人种的菜地。她种菜我本不该管，但她常常给菜园浇水。整个夏天以及初秋，每隔三天，或者逢阴天下雨时（阴天前给菜地施肥，再浇水），她都会浇水。她用家里的小泵抽水。小泵年久失修，抽起水来的声音比拖拉机还大。这让我心烦。每次她浇水，我都会去网吧求个安静。网吧也不算安静，但好歹有空调。
当初搬进来，老妇人说过要把鸡卖掉，好方便我们上厕所。过了几天，鸡没卖，她又养了四只鸽子。鸽子好烦人，天天拉屎，地上白花花一片。老妇人养鸽子养鸡是为了吃蛋。于是我每天早晨和晚上，都吓一吓这些鸟畜，结果它们不下蛋了。这使我很开心。
因为家中没厕所，北墙边的厕所又出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我逐渐对上厕所心怀芥蒂起来。撒尿时，我不再出去，一是嫌麻烦，二是不愿意再碰到猫啊狗啊之类。于是我开始对着南墙撒尿。结果南墙被我尿倒了。老妇人的儿子请了两天假，在旧址上焊接了一道铁皮墙。我继续尿，没几天便锈迹斑驳了。虽然老妇人知道我一直在南墙边撒尿，但她也不好意思说些什么。谁让她把家里的厕所当鸡圈了呢？
到了冬天，每天早晨她都会来劈柴。劈柴是为了生火，生火是为了蒸馒头。老妇人一劈柴就是两个多小时。我在屋子里，嘈杂声不绝于耳。老妇人住在房子南边的楼里，常常舍不得用天然气。除去用灶蒸馒头外，还要用灶烧水。我拍下老妇人蒸馒头的照片给我妈看，她说：“别人家的房子，人家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如此，我见了老妇人，依旧微笑着和她招呼。我说：“奶奶，您吃饭了吗？”
老妇人不客气地回答：“吃了。”
她越是生气，我反而越是高兴起来。再见了面，我笑的更灿烂了。我说：“奶奶，您没吃的话我屋子里还有饭呢。”老妇人冲我摆摆手，低着头走了。
父母对于这些小事没放在心上，原因是他们平日里都在单位度过。厕所里的屎，他们也从未踩到过。晚上，我爸会陪我妈去附近的农贸市场，里面有个体面的公共厕所。平日的拉撒他们基本也在单位解决。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妈对这个老妇人实在忍无可忍。
其实也是一件小事。我尿倒了南墙，老妇人的儿子重新焊接了一道铁墙。这在农村算是动土的大事。老妇人来问我妈：“等晚上你们一家人睡了觉，我可不可以来院子里烧纸上香？”
我妈听了便耷拉下脸。她不是不同意老妇人来院子里上香烧纸，而是不愿意她晚上来。她对老妇人说：“白天可以来，但晚上不行。”
老妇人走后，我妈埋怨道：“她晚上来上香烧纸，咱们一家人在屋里睡觉，岂不是把咱们一家人当死人祭拜？”
可能老妇人没想这么多，但这件事确实戳到了母亲的心坎上。她是一个迷信的人，每逢清明十五上坟前，总梦到过世的爷爷托梦给她。或者说，她早就想找个理由来埋怨下老妇人。我在南墙边撒尿，以及不铲狗屎，是为了报复老妇人扰了我的清净，使我无法安心看书。我妈的出发点和我不同。她埋怨的是东西两间配屋被老妇人占着，还要缴纳全部的房租。她埋怨的重点在钱上。但不管怎么说，自从这件事后，我妈动起了搬家的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