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月间,地里的红薯苗都已经长的铺天盖地了。红薯这东西好拖秧,秧子长的有一尺多厚。
一棵红薯发五六根秧子,并且每根秧子都有米把子长,到一定程度,随着温度和湿度的适宜,秧子的每一个节点只要一触地都会重新发芽扎根。这时,就需要把秧子拉起来翻一遍,以免该长红薯瓜子的时候,秧子的每个小根都竭地力,红薯瓜子便长不大,这个农活叫“翻红薯秧儿”,也叫“翻秧儿”。
那是件非常苦的繁杂活计,一来是一年里最热的天;二来红薯秧盘根错节,没有耐心和耐力是干不好的;三来那个时候正是雨季,经常是“戳脖子”猛雨说来就来了。
那时国家没有虐待童工的法律,正好是暑假,我们去翻一天的红薯秧儿记4个工分。
往往是薛老喜领着我们小孩子去地,一个队里的七八个孩子都早早地等在他的大门前,等着他起床给我们分任务。
一会儿,大门一响,他癔儿八症的揉着眼出来,对我们说:“稍等一会儿,今儿去‘金岭’三亩地翻红薯秧儿,我洗洗脸都走”。
我们七八个孩子在前面跑,他就象一个放羊人赶着一群羊,一会儿吆喝我们慢点,一会儿又吆喝我们快点,一会儿叫拐弯,一会叫直走。有时,他掂个土坷垃扔我们,说我们踩坏了庄稼··········。
好不容易来到金岭三亩地,我扭头发现康素贞也跟在后面。
那碧绿碧绿的一块儿红薯地,那时散发着清丝丝的香味儿,就象一块儿望不到边的绿绒毡崭新崭新的,新的使我不舍得动她一个指头。
薛老喜站在地头对我们说:“你们都听着,一个人六行,谁翻到头谁走,到了响午翻不到头的,热死也不准回去”。
说完,他便蹲在地边的树荫下卷烟吸。
开始,我们还能把扎根在地上的红薯秧子一根根拽起来,拽着拽着可拽不动了,越是拽不动就越想发脾气。这时,太阳的温度越来越高,我们浑身出汗,就不分上下使劲儿地拽,大部分秧子都被拽断了,有的红薯连根拔了起了,时间短,看不出来,时间一长,问题都出来了,我们身后一片的枯秧子都盖住绿秧子了。
“不愿翻都滚蛋,把秧子都拽断还吃红薯不吃了?都作着死嘞”,薛老喜发现情况,立即站起来日瓜我们。
我们几个回头一看,都吓的不敢吭声了,又弯腰翻起来。反正那活不是童工们干的,一来不懂得粮食珍贵;二来真的没那体力和耐性。
听见一阵脚步响,我扭头看见薛老喜朝下一块儿地走去,我们知道他是要去解手了,待他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苏老二站起来看了一下大家,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躺在地上,闭上眼睛,身子象麦场上的石滚一样,迅速的朝地头儿滚去,到了地头儿,他朝康素贞的方向又是几十个滚儿,把康素贞的地也“翻”了一遍儿。
他滚过的地和翻过的地是差不多的景象,我们大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都躺在地上打起滚儿来,几分钟时间三亩地都“翻”过了。
我们站在地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们拐回去拾红薯秧儿吧”,我对大家说。
那时,翻红秧儿除了一天记4分,还有一个收获,就是谁翻掉的秧子谁捎走喂猪或当菜吃。为了表现心里不虚,我们几个人拐回去开始拾“胜利品”。
尽管如此,我还是低着头,翻着眼儿看薛老喜一会儿上来啥反应。
一会儿,薛老喜两手系着裤子走了上来,看见我们在拾红薯秧时,他一下子愣住了,足足站了三分钟,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问:“都翻完了”?
“嗯”,苏老二答。
“真的”?他又问。
“嗯”!不知道是谁答应的。
薛老喜这时已经把裤子系紧了,他上前弯腰拉拉这根儿又拽拽那根儿,连一根都拉不起来。
“妈那个蛋你苏老二”,苏老二问他叫叔,叔骂侄子是风俗。
“日你娘,把红薯秧儿放下,重新给我翻,还是那句话,响午翻不到头走你娘那蛋,一分也不给你记”,骂完苏老二,他又朝我们:“都给我放下,继续翻”!
想到记工分,我们都又蹲了下来。
真的坚持不下去了,看看前面还有三分之二多的距离,我们难受的要死。
这时,忽然不远处的天上有一朵黑云朝头顶飘来,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一阵凉风,“戳脖子”猛雨可下来了,那也叫“白帐子雨”,天就象一块儿无边无际的白帐子铺天盖地,其实那是雨水落地后,热冷相击起的气雾,那猛劲儿快劲儿真叫“迅雷不及掩耳”。
“跑哇”!不知是谁惊恐地喊了一声,我们几个如鸟兽散,待我们来到地头路上,山上的山水已经成洪水状奔了下来。
“妈呀,妈呀,冲跑了闺女可见不着你了呀……”,是康素贞的哭喊声。
“哭啥哭?人会叫水冲跑?”是苏老二那自信坚定的声音。
“甭慌,甭慌,窟窿之雨,一会都不下了,拐回来去那羊圈窑里避一避”,薛老喜在后面喊。
“拐蛋,你一个人去避吧,谁不知道下雨天羊圈里都能把人恶心死”,苏老二一边犟嘴,一边拉着康素贞往山下跑。
大概有五分钟的样子,雨戛然而止了,太阳又出来了。
大家回过头,看见苏老二拉着康素贞的情形都有点吃惊。
康素贞似乎也感觉到雨停了,她睁开眼看见眼前的一切,伸手撕住苏老二的嘴:“滚蛋!谁叫你拉我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