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来,我一直在想,同样是那一块儿的土地,为什么那时就生产不出足够的粮食作物呢?为什么人们总是欠吃的呢?
苏家屯的人一年一人只能从队里分半斤棉油,分油都是在农历十一月底。全村人都到油房里排队,由薛老喜掌勺,一勺半斤是一口人的。
人们把油领回去都不舍得吃,一般都要等过春节了,才拿出来再用。
还有一部分人为了战胜自己,为了保证日子的连续性,往往把油藏起来,等第二年新油分下来,再把去年藏起来的油拿出来。
我和苏老二家就属于第二种情况。他家盛油的是一个肚子大两头小的瓷罐,为了保险,钟叔在罐口栓了根很粗的铁丝,保证掂着或挂着时候的安全。
每年只要领回新油,钟叔就吩咐苏老二把新油藏起来。前几年新油都藏在墙柜子里,那年墙柜子里放了别的东西,新油暂时还没处藏。那天,钟叔对苏老二说:“我去地干活了,你把今年的油寻个地方”。
钟叔走后,苏老二掂着那瓷罐不舍得放下,生怕被别人掂走似的。因为家里徒有四壁,他瞅瞅这里又瞅瞅那里,总没有合适放油的地方。他反复思考后,决定在厨房的墙上钉上一根粗一点的木棍子,把油罐儿高高地挂上去,一来取着不方便,自然就不吃了;二来挂上面自然不会被撞倒或发生别的意外。
那时,农村一般老百姓的墙有两种,一种是“土坯墙”。“土坯”是祖先们千年传承下来的古老的建筑材料,做这种建筑材料叫“打坯”,有“三锨九杵子,二遍出母子,行家里手俩人不用催,一晌五百坯”之说。土坯墙厚一尺二寸,一个土坯重约三十斤,相当于现在砖的作用。居住在土坯建成的屋子里冬暖夏凉,十分适宜于人类的繁衍生息。
另一种土墙叫“夹板墙”。打墙的时候两根圆木横在墙头托住木板,然后往木板里填土行夯。待墙打成后抽出那两根圆木,自然隔一段就会留下一个圆洞,要往墙上钉木棍,自然趁那圆洞更方便。
苏老二家的墙是“夹板墙”。那天,他选好同样直径的木棍子把一端削尖,三下五去二照那个圆洞打下去,用手搬搬,结实无比,掂起油罐儿,蹬上马扎子挂了上去。
苏老二看着被高高挂起的油罐儿,心中产生了一种成功的愉悦。他拍拍两手上的尘土就要离开厨房,忽然听见隔壁“咚咚”有撞墙的声音。
开始不在意,他沉浸在一种完成一件任务的轻松中,正要出厨房门,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连忙又拐了回去。
不好了,他看见自己刚才钉上的那根挂着油罐儿的木棍子随着那“咚咚——”的声音在一下子一下子往外退,眼看都要退出来了,他连忙蹬上马扎子接那油罐儿,还没接住,“扑嚓”一声,油罐可落地了,碎了。一斤半的棉油四下飞溅,还溅了他一身。
原来,隔壁的李万德也在利用这个圆洞,后于苏老二用同样的办法在收藏自己家里二斤绵油。
苏老二连忙跑到隔壁李万德的家里,让李万德看他那一身撒满棉油的衣裳。李万德看出来了,苏老二是想叫他赔油的,李万德说:“我挂我的,你挂你的,你的油掉下来了,活该!与我有何相干?这堵墙是道活墙,在打这道墙的时候,俺家也是出了工出了力的······”。
就这样,这件事就过去了。
········
苏老二自然没有换洗的衣裳,第二天上学,那生油气带到教室里,气味可大可大。
“你身上咋恁大油气嘞,偷油喝了?”康素贞问。
“没有”,苏老二回答。
“没偷喝咋气恁大?前天才分了油,正好有油偷着喝,欠死你嘞,馋死你嘞”,康素贞还是坚持他是偷喝了棉油。
“没有就是没有”,苏老二显然不想多说,康素贞也不再问了。
待放学,康素贞又挤苏老二到那墙角儿拐弯处,撕着他的嘴;“咋偷喝的油,交待”!
苏老二只好把情况说了一遍,康素贞默默地走了。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康素贞照例在那墙角儿拐弯处站着,待苏老二走来,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土霉素瓶子对他说:“你算是没成色儿透了,先给这送回去放好,这回甭往墙上挂了”。
苏老二接过康素贞递过来的土霉素瓶子,发现是满满的一瓶子棉清油,那一股子香气足能传遍苏家屯半个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