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老爷又顿了顿,才又接着道:“可是如今苏家出了这样的乱子,陛下定然会因此对咱们君府也心存芥蒂。我听闻,你父亲将定北军的军令符交给了你?”
见苏婉兮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色,君老爷忙道:“若是你能够将那军令符交出来,呈给陛下,便也可以将功赎罪,兴许陛下还有赏赐。你在君府这么长的时间,贤良淑德,也并无什么错处,若是陛下下了令既往不咎,我君府也非不能容忍之辈……”
定北军的军令符。
原来,君老爷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这枚军令符么?
定北军是苏家的私军,苏家自靖国开国之初便存在,当初定北军亦是帮靖帝打下了半片江山的,后来靖帝便允许了定北军作为苏氏的私军存在,只受苏府当家调遣。
定北军虽不到十万之众,却个个都能够以一挡百,且都身怀绝技。
三百年过去,定北军也愈发的不受帝王待见,有这样一支强力的军队不受自己的控制,自是如鲠在喉,日日难以安眠的。
只是前面几代帝王都因为忌惮定北军,而不敢对苏家下手。这一回,梁帝却借着定北军正在边关抵抗起义军之时,随意寻了个幌子便将苏府一家满门抄斩了。
那可调令定北军的军令符,想必是未能从苏将军身上找到,因而找到了苏婉兮的身上。
苏婉兮冷冷勾了勾嘴角,手在袖中暗自握紧了起来。
听君老爷的话,今天,若是她不能交出这军符,那君家就要大义灭亲,将她赶出这家门吗?
苏婉兮低下头,咬了咬唇,满嘴腥味蔓延开来,她方轻声道:“我不知道军令符在哪儿。”
“不知道?”君夫人的声音扬了开,“好一个不知道!”
她随即看向君老爷:“老爷,这苏家小姐,恐怕是不把皇上放眼里了,我们君家,可是收不得这样的叛臣之子啊!”
君老爷的眉头深皱:“婉兮,你若这般固执,也休怪我们君家无情!”
苏婉兮只觉着从心底升起一股子冷意来,渐渐蔓延到四肢八骸。
“哪怕是将我休了,我也无法拿出一个军令符来。”她面色苍白,静静地立着。
“好!好一个休字!”君老爷怒道,“你以为你还是将军之女,让我们君家惹不得,处置不得吗?来人!我今天就要让人见识一下我们君家的家法!”
恰在此时,身后花帘处传来一个清雅的声音。
“爹,娘,这么晚了,你们在和婉兮说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苏婉兮猛地一怔,已经凉透的心中终于升起了一丝暖意。
她回过头去。
轮椅上的男子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袍,面容温和,眉目如画。
苏婉兮瞧见他被侍从推着,缓缓从远处过来,眼中却突然有了几分湿意,只得急忙低下了头,不让情绪泄露了出来。
君慕寒,君家大少爷,也是她的夫君。
君老爷目光落在君慕寒身上,眼中带着几许愧疚:“没什么,只是随意问一问而已,这么晚了你过来做什么?”
君慕寒眸光一直落在苏婉兮的身上,面上带着几分心疼,“儿子来接婉兮回房的,既然爹娘没什么事情了,那便让婉兮随我回院子吧,夜深了,爹娘早些歇息。”
君老爷眉头紧蹙,随意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回吧,回吧。”
苏婉兮深吸了一口气,急忙走到了君慕寒身旁,抓住了轮椅的推把。
再是这个家里如何寒冷,只要有慕寒在,那就还有着一丝温暖……
慕寒疼她,惜她,每每夫人老爷为难她,都不顾自己双腿残废,挺身挡住她的面前。
回到了屋中,君慕寒忽的抓住了她的手。
苏婉兮有些愕然,转过头来,便瞧见君慕寒抬起眼望着她,眼中挂着显而易见的关切,“可还好?”
苏婉兮比较猛地一酸,却连忙低下头,遏止住想要脱框而出的泪水,勉强地笑了一笑,轻声应道:“没事,我很好。”
君慕寒点了点头,才又问道:“我爹娘找你是为了何事?你莫要骗我说没什么。”
婉兮垂下眼,声音更轻了几分:“陛下以为定北军的军令符在我手中……”
君慕寒只听苏婉兮这般说,心中便明白了过来,目光落在妻子微红的眼眶之上,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问道:“你可想过要给家人报仇?”
婉兮闻言,浑身一顿,脑中又浮现出家人的音容笑貌,那一抹刺目的血红色,还有漫天的火光。
一想到此,苏婉兮便觉着浑身都在颤抖。
仇她自然是要报的,那可是几十条人命,她也发了誓的,害她家人之人,她一个也不会饶恕。
只是……婉兮抬起眼来望向君慕寒,他如今这个模样,她却是不想让他担忧。
她沉默了片刻,才有些艰难地开了口:“父亲他,希望我过得幸福快乐……”
君慕寒轻轻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既是不打算报仇的,那军令符你拿着也没有用处。婉兮,我是担心,那东西会为你招来祸事。”
苏婉兮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面上满是痛楚之色:“不瞒夫君,根本便没有军令符这个东西,苏家历代当家,皆由上一代当家选出,而后通过定北军几位将军的试练,便可接掌定北军,定北军所有的一切,只听从苏家当家一人的吩咐,苏家当家之人调遣定北军根本无需任何东西,其他人是全然无法调遣的。”
君慕寒闻言亦是有些惊讶,抬起头问道:“可你父亲如今出了事,又当如何?”
“若是当家不在,便由几位将军协商解决。”婉兮轻声道。
“原来如此。”君慕寒伸手握住苏婉兮的手,轻轻安抚道:“无事,我自会向爹解释的,你莫要惊慌。”
婉兮轻轻颔首,垂下眼,掩去眼中的戒备之色。
这夜,静且沉。
苏婉兮却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是一片红,像是刑场上的鲜血,又像是乱葬岗的火光。
爹爹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哥哥的怜惜疼爱历历在目,然而忽的……血,都是血,所有人都没有了……
“不要!不要!”
黑暗中,苏婉兮挥着手,爹爹、哥哥……不要离开。
猛地,她惊醒了,屋中一片沉寂。
她抬手抬起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和脸上的泪,拉了拉被子,手却突然一顿。
她的身旁,没有人?
只有被窝之中尚还有一些余温。
君慕寒呢?
莫非是起夜了?可是为何却没有叫她?
苏婉兮心中有些惊慌,害怕君慕寒出了事,急急忙忙地翻身起了床,出了屋子往官房走去,刚走出内院,却突然瞧见外院书房之中的灯是亮着的,屋中还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苏婉兮一愣,便抬脚走到了书房外。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君老爷的声音传来:“照这样说来,根本就没有军令符,那定北军岂不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为我们所用了?苏婉兮的话可信?”
苏婉兮脚步一顿,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一般。
君慕寒的声音紧跟着便传了出来:“应当无误,这一年多来,我对她关怀备至,终是得到了她的几许真心。我们父子二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她信任于我,自是不会对我撒谎。”
那声音,确实是君慕寒的声音,却染了几分寒霜,全然不复平日里的温和。
“若是如此,她对我们而言便全然没有了用处。如今还将她放在府中,反倒是平白惹得陛下疑心,你有何建议?”君老爷又沉声问道。
屋中静了一会儿,苏婉兮心中隐隐约约尚有一些期望。
却听见君慕寒的声音不带丝毫情感的响了起来:“既不能为我所用,便不如杀之以除后患。”
单单这一句,便让苏婉兮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从骨子里蔓延出来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