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汐脑内一会儿在山巅飘飘,一会儿在海底荡荡,着实刺激了一番。待她冷静下来,烧意上来,才感到全身冰凉,额发已经被打湿湿漉漉贴在额头上,想起绿珑刚才的话,原来自己发烧了。加之身刚受重伤,连夜赶路没有安睡,困意上涌,她沉沉睡了过去。
绿珑和画瑜带着郎中赶到时,正看见她在床上酣睡。两人搬来屏风,掩住她的身影,只从被窝里扒出一只藕臂,郎中把了脉后又忙塞回去。郎中铺开笔墨写了药方,绿珑忙抓起药方把画瑜推下去煎药,这房里才有片刻安宁。
绿珑把郎中请到偏厅侯着,让他再留片刻歇一口茶,又说:“麻烦祁郎中了,这是一点犒劳。”她掏出一个素色的荷包,拿手巾包了银子递给祁郎中。
“望您从这府里出去,就莫要提起这里的事,当成没来过。”
年轻的郎中笑眯眯地接过,“好,没问题,我知道。”点头。
“还有一事想请教,我家小姐,她前日遇袭,昏迷好些日子。今次终于醒了,可我听见她一醒就说……就说些要寻死的话,这可是被吓得病了不成?
“我们丫鬟哪里通这些道理,这是中了邪了不成?请您指点。”
郎中沉吟一瞬,开口道,“这也好说,女儿家向来娇弱,没见过这种场面,肯定是受惊了。至于怕什么,你们在她醒来之后问问,别让她以后再看见这些东西就是。不用抓什么药。”
他摸摸不存在的胡子作高深状,这动作别人做来是威严,他只有滑稽,“让亲近的人……你家小姐的父母,兄弟姐妹或是朋友来探望探望,与她说些体己话,宽慰宽慰便是。”
绿珑在院门外送走郎中,转头就看见画瑜在门前。“我刚刚听见了……”她狐疑道,“绿珑,莫说现在小姐身受重伤,就是平时小姐也少有这种反常的……你果真听见了?”
绿珑点头如捣蒜,“这是自然,我还说谎不成?”
这倒也是,没什么值得骗的。
画瑜揉了揉眉心,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那屋里间的小姐真真切切是受了重伤,她不该因为这偶然的一句话去揣测什么,或许孟云汐真的只是受了太大惊吓。
可她们这一席话完全落入了孟云汐耳中,这已是薄暮。院里的霞光透过不规则的窗口落在大门口,点点细碎的光在厅前跳动。她的睫毛轻轻翕动,嘴唇微微张开,半是发呆:“绿珑?”
“小姐醒了,有没有渴了饿了?别动啊,你的伤还没好。”绿珑走近说道。
她点头,她只是想叫一叫。绿珑,画瑜,这两个是打小陪她长大的贴身婢女。“——你们近前来,我看看。”
怀揣满心疑惑,两个女孩互相对望一眼:这是什么意思?孟云汐重复了一遍,“近前来。”
两颗脑袋凑到床前,都还是天真稚嫩,不过十二三岁光景。绿珑一袭干练打扮,穿着一片的长裙,画瑜身着淡粉色的百褶裙,都顶着一个双鬟头,那年轻的活力是叫人无论如何忽视不掉的。
孟云汐一时看得愣怔,一瞬有忽视苦痛,溯回远古时代,一切尘埃都在心上悄然落定的感觉。
她伸手抚上画瑜的脸颊,失神喃喃:“你们果然还在,我做了一场好长的梦……”
画瑜僵住了,小声说:“您怎么了,小姐?”她忘了上次三公子摔跤摔到她身上,她失手一个巴掌打得可怜的三公子半个月不敢见她吗?孟云汐平常可是最不喜别人触碰了。
“不……没有,没事。”孟云汐缩回手,不再说话。
“你们留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吧,时辰到了再回去。”
天色已经晚了,她这里看不见星星,也没有月光。残存的余晖就这样溜走,室内越发昏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不知什么会出现。两个女孩在她的床前的脚踏上,大气不敢喘。
“蜡烛点上。”
孟云汐琢磨了一会儿屋里这么暗,她又不能下床,这可怎么办。面目被黑暗裹覆了,才猛然想起还有绿珑与画瑜两个人。从前的从前,她还真的不用像后来那样,事事亲力亲为。
画瑜起身点了蜡烛,又沉默着坐回孟云汐床榻前的脚踏上。半晌无话。
孟云汐睡着了。
黑夜里,窗子咔哒一声打开。一只蹁跹的银蝶翕动着翅膀在她身侧盘旋几圈,灵动地打着旋,落在她身侧。亲昵地蹭了她的手掌。
她毫不知觉,蝴蝶在屋里转了几圈便,旋身飞进黑夜里。
一晌后。
烛光绰绰里,孟云汐揉揉眼睛,半睁着,奇异的光彩在灵动的双眸中流转。喝了药退了烧,她终于有了足够的神思分出来细细想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