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梁霄方才回到座位。
少年清冷的周身染着几许温热,眼眸低垂,唇角含笑,看得出来,这是一场很愉悦的通话。是谁呢?竟能让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人卸下身上的防备,梁有善好奇极了。
下一秒,察觉这一切的余大耳显然比她更沉不住气:“谁啊?这么高兴。”
话音打破思绪,梁霄发觉失态,他敛了笑,神情一如既往平静,仔细看,仍带着几分不同寻常的温和。他拿起手边的筷子,挑了一片青菜,言语淡淡:“阿常,他回来了!”
梁有善心跳骤停一秒,心底像是被一粒石子掷入湖面,荡起了一丝涟漪。
阿常,一个经常出现在她耳边的称呼,他们的发小,她从未谋面,却对这个称呼耳熟能详,就像,一个失散的多年老友。梁有善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无厘头的想法。
“你说谁?”余大耳很激动,桌下的椅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呲”的声响。
余大耳脸上洋溢着大大的微笑,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摇晃着身边人的手肘,寻求肯定地发起了三连问”:“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少爷真的回来了!”
“真的。”梁霄嫌弃的抽开自己的手,不想搭理身边的失心疯。
突然,余疯子收住了笑,他盯着梁霄的眼眸泛着不善的光,猛拍了一下桌子,嗓音尖锐:“丫的,少爷回来了,为什么你先知道,他明明最爱我,你说,你们背着我干了什么苟且之事?”
梁霄不屑地睨了他一眼,转头继续吃饭。
余大耳受挫,跟这尊大佛斗,连吵架的欲望都没有。
温奇奇插不上话,听着对面的几番来回,倒是对那个“阿常”挺好奇,这个斗鸡就因为刚刚自称“爷”就和自己杠上了。没想到,他叫那个谁一口一个“少爷”叫的却挺顺溜。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余大耳全然不顾刚才自己的抓心抓肺,他很是迫切地望着斜对面的梁有善。
梁有善感受到自己被三方视线包围,她抬头,讪讪道:“我,······”她看着对面的梁霄,对方似乎也在等她说话,眼睛死死的锁定她,这种感觉很不自在,嘴巴像是被胶水黏住了,干裂的嘴唇泛着白。
还没等她开口,梁霄先说话了,“下午三点半,票我已经订好了。”
话被堵死,梁有善没有反驳的机会,更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漠然的点头,表示同意。对方显然没有在意她的意见,在他宣布完这个决定的时候,已经低头继续他的午餐。
和余大耳的兴致高昂不同的另一边,温奇奇颓丧着身躯,脸色阴郁,他才刚刚感受到重逢的喜悦,此刻的他觉得幸福的光阴,马上就要从指缝中被偷走,拽都拽不住那种。一路上,他试图用沉默表达他的抗议,他拽住老大的衣角,从出饭店到梁有善的酒店,始终没有放开。
梁有善好笑,但是却没有制止他。他看得出来,她的小尾巴,是真心实意地舍不得她。刚刚神气的温奇奇不见了,就连余大耳“你要是这么舍不得干脆跟着你老大一块走,梁家或许可以收你做个贴身保镖,包吃包住那种。”的调侃他都没有反驳,蔫吧地失去了鲜活。
梁有善揪起的心,因这孩子气的举动,被阵阵温暖沁入心脾。
温奇奇一路跟到机场。霜打的茄子终于抬起了头,“老大,我会去看你的,一定!”
“好。”好,不管你来不来,这份心意,就够了。梁有善使出全身的力气,用最温暖的笑,回敬这份情谊。
······
飞机一落地,梁家派来的车早早就等候在机场外了。司机迎了上来,替他们拿了行李。梁有善不习惯,谢绝了好意,自己拎着箱子上了车。少年们习惯了她的脾性,没有任何异常。
入夜了,北城的天空被黑色的幕布笼罩,天上的星散布的稀稀拉拉。月色在静谧中显得寡淡,连同回家的人,心思一同陷入淡漠。
梁有善看着车窗外向后飞驰的景物,她的心情没有像周遭的环境一样平静,她的内心很不安,手指紧紧地握着,以最悲壮的心情,等待接下来的对抗。
在梁有善看来,梁家有一种专对她的魔力,一旦踏入,便如临战场,每一个微笑,对于她来说都像弯刀利刃,独独往心口上扎,每一下都生疼。
轿车缓缓向上驶入一条狭长的柏油坡路,路灯把道路两侧的竹子照亮。道路安静地只能听到轮台和路面的摩擦声,没有外来者的入侵的迹象。梁有善知道,马上就到了。
路边两排竹子一直向上延伸,可以看到一扇入内的大门,铁质的材料组成物牢牢地捍卫着整座园子,这是竹园唯一的入口,也是唯一的出口。
竹园不像寻常小区,入口会挂上一个牌子,或是镶上一个门牌号,以便告诉外来者,此地名号。竹园之所以叫竹园,是因为这周围,入眼可见,全是竹子。外人对竹园还有一个更通俗的称呼,机关大院。没错,这里住着的几户人家,官个顶个地大,一般人,没资格上这条长坡路。
进了竹园,余大耳先下车回家去了。梁有善拖着箱子,低头默默地跟在梁霄身后。路灯下,女孩踩着前面的影子,一步一步,一上一下,一人一影,紧紧挨着。撇去嫌隙,倒很是和谐。
拉长的影子停在原地,梁有善顿住脚步。他抬头看清了前方,眼前是一幢大气的洋房,在路灯的照映下,白色的墙体晕染着昏黄的光炽。少年站在大门口,背对他的身体早已正视她。
此刻,梁霄站在两节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少年身后的大门没有紧闭,稍稍掩上的大门,说明了门内的等待。
梁有善心绪紊乱,她抬眸讥笑:“哥哥,我回来,你是不是很失望。”
少年站立的身体微颤,面色平淡,带着一丝矜贵转身离去,而就在消失在门口的前一刻,梁有善清晰地听到了两个字:“没有。”
没有。没有很失望???
梁有善看着向她敞开的大门,她不敢自以为是,她抓住“很”字,应该、或许,只是失望。
预想之中的质问和大发雷霆并没有发生。妈妈拉着她的手,眼角带泪地嘘寒问暖。
从她来到梁家开始,这个叫做张穆青的亲妈一向对她视如珍宝,把所有的爱都以最直白的方式表达。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把失去女儿这些年的亏欠弥补回来。
梁老爷子最见不得这种婆婆妈妈,他把手上的茶杯重重地放在玻璃茶几上,好像是以此博得别人关注,“行了,老娘们酸气,我孙女儿回来了,也不知道让她吃口热乎饭,就知道哭哭啼啼。”
张穆青没敢说话,手紧紧握着女儿的手,不舍却还是放下,然后招呼佣人进厨房。她不恼,全家人都知道老爷子的臭脾气。梁老爷子没上过几年学,没什么文化,连几句酸诗都写不来。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让众人心服口服地尊称他一声梁将军,全凭年轻时候,用命搏下来的尊荣。尽管现今位高权重,粗人的习性仍很难改掉,更何况老爷子脾气大,动不动就骂骂咧咧,自然也没人敢造次。
可是,老爷子唯独对这个半路养回家的孙女儿,很是耐心。
梁有善能感受到两人的善意,但是她觉得这一切对于她来说,就像千斤顶,压得她透不过气。她可以不对抗,但是这份爱太沉重,她无法心安理得接受,她认为这是背叛。
所以,她选择用冷漠将他们隔开。
关于她为什么离家出走,没有一个人过问,好像这一切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个家一切如常,唯独的变化就是,原本休假的亲爸在她回来前离开了。她母亲说是紧急任务,急着回去。
梁知新在部队身居要职,哪怕他从边疆调回了北城,仍旧忙的不可开交,很少有待在家的时候。
张慕青时常会抱怨他,但是梁有善却觉得乐得自在。她没同亲爸说过几句话,他们之间的对话以往都是能在一个来回就能结束的。梁知新一向寡言少语,特别是对她。
打从刚开始,梁有善便认定了,这个亲爸,是不待见她的。
吃过饭之后,梁有善便先回房间了。她洗完澡,觉得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
她拿出手机给温奇奇发了条信息,报了平安。然后就给阳笙拨了通电话。
“喂”
“嗯”
“花生”
“嗯”
梁有善听到对方连续两声“嗯”,抿了一下唇,小心翼翼地开口:“对不起啊,花生,我偷偷跑去南城没告诉你,还拉你下水,“我家里人”没有为难你吧?”
梁有善说“我家里人”时很不自在,特意把这几个字说得很轻,很快。
对方笑了一下,听不出情绪,女生清亮地传来:“怎么会为难我,你哥来找了我,我只能照实说了,他听完没说什么,反倒是你,你没事吧?”
梁有善放心了,她嗓音略哑:“没事,我就是想回去看看。”
“没事就行”阳笙淡淡地说。
之后她们又闲聊了没几句就挂了。
她心思敏感,感觉到对方兴致不佳,嘴上虽说着关心的话,语气却很平淡。兴许是有什么事,梁有善释然。
除了竹园的几个,阳笙是梁有善来到北城认识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从高一第一次月考之后做了同桌,她们就一直玩在一起。她家世平凡,土生土长的北城人,父母都是律师。她和她说最大的心愿是和父母一样,做一名为人民除害的律师。梁有善很羡慕她,也很喜欢这个朋友。她没几个朋友,阳笙是自己唯一一个从外面带回家的朋友,梁家人对她很热情,一向奉为贵客。
梁有善真心带她,自然也没隐瞒自己的身世。
当然她也知道阳笙的一个秘密。她告诉自己,她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喜欢了很多很多年。但是那个人现在人在国外,相隔万里,跨越大洋彼岸。
她很同情阳笙,就像同情自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