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昨天单程用了15分钟……刚进来的时候只用了10分钟,现在只需要不到9分钟了?”我咽了下口水。
沙耶加点了点头。
一个初中物理的公式告诉我们,“距离=时间×速度”。
时间缩短了,那只有两种可能:我们的速度在变快,抑或两地的距离在变短。
可是路不可能变短啊,昨天进来观光的时候人家向导都说了,这个洞穴在几万亿年前就一直是这样,直到被发现都没有变过。
难道我们的速度变快了?
“也有可能是洞穴在变小。”达尔文说,
“怎……怎么可能?”
“我们都学过宇宙大爆炸的理论吧。大爆炸源于宇宙膨胀——假设宇宙一直在膨胀,那么世界上所有事物,包括我们也会同比例变大。因为没有参照物,我们本身是不会发觉自己在变大的。但如果我们身边出现一个不会膨胀的参照物,我们就会发现之前的物理定律都不好使了。”
“你不会是想说……这个洞穴就是我们的参照物吧?”我冷汗都冒出来了。
如果我们一直在膨胀,而只有这个洞穴没有变化,那它对我们而言其实是在缩小。
当我们在一个相对越来越小的洞穴里行走时,路对我们而言就会变得越来越短。
洞穴本身并没有变,而是我们在变大。
我裹了裹身上的外套,靠紧沙耶加:“那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现在我们首先该做的事,”达尔文突然严肃地对我们俩说,“是嘲笑一下你们俩的智商——
“宇宙膨胀所影响的只有星系间的距离,我只是随便开开玩笑,你们就信了。”
“……”
我和沙耶加双双石化。
你开心就好。
我们就静静地看着你装×。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终于知道达尔文为什么没有朋友了。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进入极限装×模式的人,应该回火星。
“喂,你们过来看一下,迷失之海是不是在涨潮啊?”迪克一直没听我们说话,而是自顾自地蹲在码头上。
“你能不能有点地理常识,潮汐是特指海水受月球引力形成的周期性运动。”我翻了翻白眼,“迷失之海不是真的海好吗,是地下淡水湖,就算有潮汐也不可能用肉眼观察到——”
“我没骗你,真的在涨潮,我刚才站在岸边没动,在你们说话这几分钟,水已经没过脚背了。”迪克一脸无辜地指着自己的脚。
迷失之海确实在涨潮。
之前我们没发现,是因为在地下没有参照物。
泡沫板做的浮码头和观光船都会顺着海水上升,而洞穴本身又黑灯瞎火,我们很难看出水位的变化。
“15减9是6,也就是说,涨潮淹没了6分钟的路,那么M有可能还往前走6分钟。”迪克掰着手指,“但是她能去哪里呢?”
我举起探照灯,失落之海深处的岩壁上,有许多天然洞穴。
“上船!”达尔文率先跳上了船,打着发动机。
船在黑暗的海上以龟速前进着。
观光的时候我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这个速度我恨不得下来走路。
“将军,我们能不能开快点?”迪克被这龟毛船气得直翻白眼。
“现在已经是全速了,涨潮带来的海浪增加了行驶的阻力,毕竟这是节能马达,不是快艇。”达尔文无奈地说。
“你们看……”沙耶加打开手电往水里照去。
昨天观光的时候,明明有很多彩虹鳟鱼跟在我们旁边游来游去,现在竟然一条都没有了。
“沙耶加,你要干吗!”我看到沙耶加半个身子探出船身,把手往水里伸。
她蹙眉看着我。
我也赶紧挽起袖子,把手伸进水里——
水温变了。
昨天来的时候,我和沙耶加贪玩,偷偷把手伸进水里去摸浮上来的彩虹鳟鱼。
当时的水冰凉刺骨。
向导小哥还向我们解释,这里的水温常年在5℃左右——由于被厚厚的底层阻隔,地下水不能直接吸收地面上的热量,所以迷失之海的水温几乎是不变的。
可今天再摸,水竟然透出了丝丝暖意。
我把沙耶加给我的日本手电掏出来,后面掰开有温度计。我把温度计插进水里。
“14℃!”
“怪不得昨天那些鱼表现得不正常,它们是感觉到水温的变化了!”我想起昨天那些鱼儿四散而去,拼命地用身体去贴着冰冷的洞壁。
咕嘟。
一个阴沉的声音,从失落之海的深处传来。
咕嘟、咕嘟。
两个气泡,从海底冒出来。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潜伏在前方黑暗的水下,等着我们。
按照一般常识来说,前面的海域是密闭的。
可我们听到有隐隐约约的声音。
像是风声,又像是某种生物的叫声,从洞穴深处传来。
“你们听见了吗……”迪克咽了口口水。
回头,或往前继续走。
我努力回想从帐篷里出来到现在的每一个细节,希望找出M不会在迷失之海里的哪怕一丁点儿证据,我很想说服我自己,不如回头吧。
一片漆黑中,恐惧迅速在船上蔓延开来。
也许就算我们再往里走,也找不到M。
也许外面的玻璃门不是M砸烂的。
也许她去了别的地方。
也许她已经出事了。
……
沉默中,沙耶加犹豫着开口了:“我……我想说……”
沙耶加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当中最胆小的。
我想起那天在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她连说出自己的意愿都不敢。
甚至在社团招募的时候,被迪克强行拉进社团都不敢拒绝。
她这会儿连声音都在发抖,一张脸被吓得惨白——虽然我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沙耶加……”我刚开口,就被达尔文用眼神打断了。
“让她把话说完。”
“各位……我……”沙耶加吸了口气。
“我……小时候在日本,有一个叫鹤子的同学。有一天她不见了,后来大家去找她……学校旁边的每一个地方都找了,都没有找到……一个月之后,警察在桥底的下水道口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那座桥在我们那里有不祥的传说,所以大家都没有去那里找……大家都很怕去那里……”
每次沙耶加一紧张,说的话就容易让人抓不到重点。
“可是鹤子她……她是我的好朋友啊……我很后悔,如果当时我能勇敢一点,哪怕勇敢一点点……鹤子也许就不会死……求求大家,不要扔下M……”沙耶加捂住脸,轻轻地哭了。
“拜托大家了……”
“沙耶加……”我没想到,沙耶加鼓足了勇气,竟然是为了让我们继续去找M。
“喂,别哭了,这个世界上哪儿有什么鬼。”达尔文明显不会安慰女生,竟然有点束手无策,“跟你们说了多少次,要相信科学……”
“中尉,全速前进!”迪克重新拉动了电动马达。
观光船慢慢驶进黑暗,朝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开过去。
咕嘟。
又一个气泡冒上来。
我们把手上所有的光源都对准了气泡冒出来的地方。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
什么都没发生。
达尔文突然把手伸进水里。
过了两秒,他长长呼出了口气:“这里就是水温升高的湖水源头。”
我立刻把温度计插了进去,水温竟然高达45℃。
“迷失之海的水温变化是因为地裂,你们记不记得昨天向导说,这片海域是活水,但一直没找到源头。也许这片水域的源头根本不是来自地表河流,而是来自地下。”达尔文看了我们一眼。
“这里的溶洞岩石密度并不高,也许是某种原因导致了地裂,所以更下层的地下水涌了上来——理论上来说,地下水越深就越接近地壳,水温则越高。”
“嗯,我记得地理课也说过,地面往下每深100米,温度会增加3℃……”沙耶加也点头表示认可,“现在我们测量的温度是45℃,不计混合了湖水本身的水温,这裂缝下面的热水,至少来自1500米或更深的地下……”
“会不会这下面有火山啊?”我想起日本的温泉。
沙耶加摇摇头:“田纳西州不位于火山带上。”
“那是什么?”迪克突然看向靠近冒泡口的一处岩壁,上面是一个狭窄的洞穴入口。
如果不是因为海水上涨,这个洞穴相对我们来说应该会在头顶五六米处的。但现在只比达尔文的身高高一点。
洞穴外凸起的石笋上,挂着一件衣服。
“是M的外套!”我惊呼道。
“美年达!!!”我踩在迪克背上,把头探进洞口大喊道。
“有没有回音?”迪克快托不住我了,不耐烦地问。
“上校,你他妈给我托好,你一晃我就提不上气。”好不容易报复一下迪克,能踩多久是多久。
又叫了几声,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只能爬进去看看了。”达尔文想了想说。
我看了看洞口,几乎只比我的肩膀宽一点儿,达尔文或许能勉强试试,但迪克的体形绝对过不去。
“你们不会是想把我一个人扔这儿吧?”迪克露出了一个比苦瓜还苦的表情。
你平常一人吞一张比萨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我抑制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拍了拍迪克的肩膀,做出了一脸认真的表情:“上校,后勤工作在成功的战略部署中非常重要,一场没有后勤的战役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
好说歹说,迪克才同意留在外面。
达尔文把锚抛进水里:“关掉马达,探照灯亮度调到最低保留电源。如果我们两小时内没出来,你就出去报警。”
我从书包里拿出手电筒,往洞里面照去:“这个洞好像是朝下走的。”
沙耶加颤抖着把船上的一捆绳子背在身上,又把我们带来的探照灯递给达尔文。
“你要是害怕就别进去了,在外面等着吧。”达尔文看了看沙耶加,说道。
“我……我没事……”沙耶加咬了咬嘴唇。
达尔文在前面,我在中间,沙耶加在最后。
一开始还算好爬,洞穴的内部比较光滑,氧气也十分充足。
然而很快洞口就收窄了,石笋也变得越来越多。只有达尔文在前面打着手电,黑暗中,我觉得我的手和膝盖都磨破了。
在完全幽闭的空间,心态一定要好,千万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否则很容易就会产生幽闭恐惧症。
达尔文爬得不快,也许是为了照顾我们两个女孩子,也为了稳定心态,和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达尔文,你作为一个学霸,是怎么看待学渣的?”我一边爬一边问。
“我不喜欢学霸这个词。”过了一会儿,前面传来达尔文的声音,“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天赋。”
果然是话题终结者,他这么一说,我似乎接什么都不对了。
又爬了一会儿。
“汪旺旺,你为什么会加入特异功能社团?”达尔文问我。
“我……”我一时语塞。
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以前我一直没什么朋友。而且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充当别人的笑柄。
“喂,你看那个女的,她名字叫汪旺旺哦!”
“哈哈哈哈哈,那不是狗的名字吗?好好笑哦!”
从上小学开始,也许我在大多数人眼里看起来就是一条狗。
记得我第一次去电影院看《大话西游》,结局的时候夕阳武士和紫霞仙子的对话。
“那个人的样子好怪啊。”
“我也看到了,他好像一条狗啊。”
电影院里的人都在笑,只有我莫名其妙地哭了。
几乎从小到大,每一个认识的人,对我的记忆都是从狗而来,也从狗而结束。
我决定加入社团,也许是在礼堂回头看到迪克的那一瞬间。
他也有一个蠢名字。
当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笑柄的时候,他满头大汗地坐在台上,仍要努力证明自己的那一瞬间,我突然就认定他能成为我的朋友。
还有达尔文,虽然他说话尖酸,开玩笑的点只有自己才能感觉到,不会讨好任何人,甚至还有点刻薄。
但无论迪克做什么荒唐的事情,他都不会去嘲笑他,而是默默地陪他一起做。
我很羡慕他们的友谊。
“你……和迪克怎么成为朋友的?”我一边往前爬,一边反问达尔文。
“我忘了。”他淡淡地说。
果然聊不下去。
又爬了一会儿。
“达尔文,你有交往的女朋友吗?”沙耶加问。
“没有。”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沙耶加小声问。
“沙耶加,你觉得有女生能受得了他这种性格吗?”我翻了翻白眼。
沙耶加竟然没说话。
达尔文也没说话。
我爬在中间,一时间竟然有点尴尬。
“噗。”
我刚想缓解一下气氛,突然不由自主地、很不争气地放了一个屁。
我错了。
黑暗中,我感觉到达尔文开始全速前进。
又爬了一会儿,洞穴突然开阔起来,我们改为猫着腰行走。
有水的声音。
我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和湿度都变高了。
有光。
蓝色的光。
在我们面前的,竟然是一个更大的洞穴空间。
一望无垠的地下湖面,泛着微弱的蓝色的荧光,就像银河一样星星点点、忽明忽暗。
周围的石壁上,长满了一丛丛鲜艳的洞穴之花,在盈盈波光中盛开着。
我们带的探照灯照射距离可达2000米,此刻用探照灯四处照去,光柱所及,却茫然无物。
“M!”我大吼一声。
没人回应,只有回音绕梁。
达尔文没理我们,而是盯着电子表说:“你刚刚吼的这一嗓子,回声经过大约15秒才消失。声音在空气中传播的速度是每秒340米,那么这里至少有1200万平方米。”
“我的天哪!”沙耶加惊呼,“这才是印第安传说中真正的迷失之海!”
原来真正的迷失之海,还在地下更深的地方。
“好热……”
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洞穴气温的上升,我的汗把衣服都浸湿了。
“这里的水是从更接近地壳的地方涌出来的,就像温泉一样,所以整个洞窟的温度都比外面高。”达尔文小声说。
我和沙耶加根本没听他在说啥,各自翻出手机准备拍照。
“喂,你们俩不要作死!”达尔文低声喝止了我们,“还不知道这里面什么情况呢。”
“这是地理学界的重大发现啊!是我们三个人发现的!搞不好以后就会用我们的名字来命名这里了!”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现在不拍点照片,以后怎么证明我们来过啊!”
沙耶加也拼命点头。
达尔文眼看拦不住我们,叹了一口气:“把闪光灯关了。”
我的手机还是“摩托罗拉”的第一代彩屏手机,没有闪光灯,200万像素照出来的照片只有屎一样的漆黑。沙耶加的手机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俩拍了一会儿就放弃了。
达尔文脱了外套,观察了一下岩洞内部,就熄灭了手电筒。
剩下唯一的发光源就是湖里泛出来的幽暗蓝光,我们借着光线,顺着洞穴外的钟乳石慢慢往下攀爬,大约爬了15米的高度,终于落到了地面。
地面上长着厚厚一层苔藓类植被,踩上去松松软软的。靠近湖岸我才发现,这蓝色荧光竟然是从水底而不是水面发出的,每一个光点都在缓慢地移动。
“水里放光的是鱼!”我终于看清了一个光点。
鱼就是我们俗称的灯泡鱼,它们的牙齿非常恐怖,头顶却有一个萌萌的小灯泡——其实是上百万个发光菌——以吸引其他小鱼做食物。
“好可爱!”沙耶加也立刻认出来了,因为鱼在日本也是一种普遍的食材。
“这些鱼应该在黑暗中生活了很多代,眼睛已经完全退化了。”
除了鱼之外,水里还有许多只有拇指长短的透明小鱼。这些小鱼不会发光,也没有眼睛,通体透明,能看见血液在皮肤下流动。
我们蹲下来仔细看着围绕在岸边的鱼,它们别说眼窝了,两腮上平滑得连一个坑都没有,就像从来没有过眼睛这个器官一样。
“盲……”沙耶加果然是刺身国的,对鱼类简直是了如指掌。
“这是什么鱼?”我问沙耶加。
“盲是一种鲶鱼,每年可以产好多次卵,繁殖非常快,而且是腐食性动物……”
一说到鲶鱼我立刻就懂了,不就是我们南方人的常备食物塘鲺嘛。
记得有一期《走进科学》节目,还介绍过一家人的厕所连续发出怪声,后来发现是掉进茅厕的鲶鱼发出来的。这种鱼适应环境的能力已经达到逆天的水平了。
“从这些鱼眼的完全退化来看,它们至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万到四十万年。”达尔文说。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