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零六天前。
我的第一反应是——“难道那人没死?”但随即便想到那个在车底下被扯断大半个脖子的周令武的哥哥周令文。
幸运的是,这个黑衣人似乎腿上受了伤,走起来一瘸一拐,跑不快。三毛和道长已经远远地把他甩在了身后,但毛头的两条小短腿根本跑不快,毛头吓得哇哇直叫,像个皮球一样往前跌跌撞撞,但跟黑衣人的距离就越拉越近了。
三毛本来已经跑到我身边,回头一看毛头的处境,怒骂了一声,又折回去,一把抓起毛头,脚前头后地扛在自己肩膀上跑回来。
被毛头这一拖,那黑衣人离我们又近了许多,我借着微弱的手电光慢慢看清了他的脸。他的脸色呈一种显然不似正常人的青灰色,眼睛则是灰白色,眼珠子像是翻白眼一样缩在眼皮上面,他喉咙发出“咯咯”的号叫声,双手直直地伸向前方胡乱抓着。总之,看起来绝对不是活人。
我们接到三毛和毛头,转身继续狂奔。这时候前面的周令武已经全无踪影,甬道一片漆黑,只有手电微弱的光斑在前面不住地摇晃。
我原本以为沿着这条最靠边的通道总能够找到出口,但我们一直跑了很久,通道像是无穷无尽一般,既没有尽头,也没有拐弯。而身后的黑衣人虽然跑得慢,但只要我们稍一松懈,停下来歇口气,总会听见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声越来越近。
我已经跑得喉咙冒火,小腿和屁股开始像火烧一样痛。三毛背着毛头显然体力不够,开始慢慢落后,而道长则更加不堪,好几次都大叫着自己不行了,扶着墙急促地喘着粗气,我们不得不都停下来等他。
正在我们痛苦不堪的时候,我的手电筒突然照到了什么东西,反射出一片白色的光,我以为那是出口处射进来的光线,还没等我庆幸,那片白光却突然动了起来!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我刚想高呼救命,却发现这两人也是把手伸在身前,身体直直地向前跑着,那姿势跟追赶我们的黑衣人一模一样!
我大喊了一声,这时三毛也看见了前面两人,大叫道:“用枪打!”
我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身后还挂着一把步枪呢。我赶紧从背后捞过步枪,抬起枪口,胡乱瞄准了一下便扣动了扳机。
但什么反应也没有,扳机根本压不下去!
“拉枪栓!松保险!”三毛一边喊,一边把毛头放下,也拿起自己身上的枪开始瞄准射击。
我听到他喊马上反应过来,略微回想了一下上一次三毛带我打靶的经历,拉开枪栓,松开保险,然后瞄准两个白衣人的胸口,扣下了扳机。
“哒哒哒哒……”密集的枪声在密闭的隧道里猛烈地响起,让人震耳欲聋,一阵大力从枪上传来,枪托猛地撞到我的肩膀上,枪口剧烈地向上跳动,隧道里一阵叮当响,隧道顶部的管线上冒出一溜火星。我扣着扳机一直没放,仅仅几秒钟之后,枪机就发出“啪”的一声,子弹打光了!而我这一梭子弹大半打在了天花板上!
可那两个白衣人连脚步都没停一下,继续用那种滑稽的姿势往前跑。
这时三毛的枪也响了,“砰砰砰……砰砰砰……”两个稳定的三连射,准确击中白衣人的胸口,子弹巨大的动能把他们凌空击飞,向后倒下。
“耶!”我一声欢呼,但欢呼声的回音还没消散呢,就看见两个白衣人像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一样,又从地上翻身而起!
这时白衣人已经离我们只有十余米距离,那青灰色的皮肤,苍白的眼睛,还有喉咙发出的号叫声跟黑衣人如出一辙。
“妈呀!又一个‘粽子’!”毛头惊恐地大叫。
“快跑快跑!”我把没子弹的枪扔在地上,抄起毛头扛在肩上,但一转身却看见那黑衣人正从黑暗中一步一步现身。
“往那边!”三毛大喊着指着旁边的一条岔道。我虽然不想重新跑进那如迷宫般的通道里面去,但现在的情形我们根本别无选择,只得一咬牙跑了进去。
我刚才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时还加上了一个毛头。虽然毛头个子小,但怎么着也有五六十斤的重量,没跑几步,我就觉得自己的小腿肚开始拧成一块,我知道自己快抽筋了。
这时我们的先后顺序倒了个个儿,三毛拖在最后开枪阻击那几个活死人,道长则成了跑得最快的人,在最前面带路。
我跟着道长在繁杂的通道里不停地钻来钻去,我一开始以为他是认识路,胸有成竹,但几分钟之后,我觉得不对了。
“停下!停下!”我朝道长大喊。道长又跑了几步,才停下脚步,转过身,脸色铁青,眼神失焦,满脸惊恐,我才知道他根本不认识路,而是过度惊吓慌不择路了。
我正想骂他几句,却听见几声枪响之后,三毛一声欢呼:“我知道了!打脑袋!打中脑袋这些家伙就死了!”
我转头一看,三毛正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手里的步枪,而他后面,那原本紧追不舍的两个白衣人现在只剩下一个,另一个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看样子总算不会起来了。
三毛紧接着又掉转枪口,瞄准了剩下的那个白衣人,好一会儿之后才扣下了扳机,但步枪却只发出“咔塔”一声,没子弹了!
“×!快跑!”三毛大声咒骂了一句,转身就跑!
我心里暗叹一口气,又伸过手去抓毛头,毛头却挥手拒绝了。
“现在你跟我跑得一样快,还是我自己跑吧!”
我朝他点点头,又拍了拍道长的肩膀,当先跑去。
但此刻我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只能用早先我一个人迷路的时候用过的笨办法,一条道走到黑,先找到迷宫的边缘再说。
好在我们的位置离边缘并不远,跑了不到1分钟就碰到了丁字路口,我随便选了个方向往前跑。又跑了一段路之后,我看到左边的墙上有一个记号,我用手电照了照,发现是一个箭头。
“我们又回来了!”三毛在我身后喘着气说。
我们仅仅是在箭头前站了站,身后那瘆人的号叫声便越来越近,这时那黑衣人已经和白衣人兵合一处,两人一前一后,一黑一白,像是刚走出地狱的黑白无常,蹒跚但坚定地向我们逼近。
此时容不得我们考虑,只能把心一横继续往里跑。不多久就来到我曾经摔下去的那个台阶前面,我略微犹豫了一下,但身后紧跟的黑白无常根本由不得我多想,三毛又一把抄起了毛头,四人噔噔噔跑下台阶。
台阶尽头便是那个巨大的深洞,这个洞穴异常宽大,一片漆黑,我们手里的几个手电在这空旷的地底空间里只划出三道幽暗的微光,青白色的光晕在不远处便悄然消失,像是被无边的黑暗吸收了一般,洞里吹出一阵阵阴风,让我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这是墓道吧?里面不会还有‘粽子’吧?我说要带黑驴蹄子嘛!”毛头喘着粗气说道。
“现在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往里闯了!”三毛指了指身后喊道。虽然还看不到“黑白无常”的影子,但那让人心里发毛的号叫声已经清晰可闻。
“跑!”我大喊一声当先跑去。
我们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奔跑,像是奔向地狱之门,在我们的背后,“黑白无常”的呻吟声越来越近,他们好像永远不会疲惫。我的腿越来越痛,每走一步都像是有一只烧红的烙铁在小腿肌肉里搅动,喉咙也像是被灌了辣椒水,火辣辣的疼。这时我心里第一次升起一个念头——我今天不会死在这里吧?
正在我的心渐渐陷入绝境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脚下一凉,紧接着一阵哗哗的水声。我低头一看,只见脚底有一层浅浅的积水,刚刚没过了我们的脚背。我用手电向前照射,光柱在水面反射出一片亮晶晶的光斑,在光线所及范围内,到处都是积水。
“这是什么?”三毛也突然停下脚步,用自己的手电照向旁边的洞壁。我循着看去,只见这个原本看似天然形成的洞穴,四周出现了人为的痕迹,三毛照射的洞壁上,赫然印着两个暗红色的文字——警告!
“警告?”道长双手撑着膝盖,像盛夏阳光下的狗一样伸着舌头剧烈地喘气,一边艰难地问,“警告什么?”
“别管了,先跑吧!”毛头大喊。
那号叫声又近了。我们赶紧继续向前奔跑,但积水增加了跑步的难度,这让我们更加疲惫不堪,可是再疲劳,也没人停下,显然身后那两个活死人对我们的威慑力无比巨大,似乎每个人都宁愿累死、淹死,也不愿意面对那样超乎想象的可怕的东西。每个人都体力透支了,根本没有力气说话,只知道机械地迈着两条腿,河水在我们脚下发出有规律的“哗哗”声。
这时,我突然间心里一动,为什么这“哗哗”的水声像是在哪里听到过一样?我再仔细一想,一下子反应过来,是那个电话,那个用摩斯密码报出SOS求救信号,并且告诉我们这里的经纬度的电话。在那瘆人的“格格格格”的声音之前,就是一段这样的蹚水声!
我连忙四处张望,既然已经听到一样的声音,那说明发出求救信号的人一定就在附近,而那个人不管是不是Maggie Q,既然能发出求救信号,就说明他暂时的人身安全是可以得到保障的,而我们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救人,而是需要他来搭救一把了。
正在我想把他们三个喊住,告诉他们我的发现的时候,前面的毛头突然一声惊呼:“靠!什么情况!呜……”他的骂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突然捂住了嘴巴。
我心里一惊,连忙把手电放低,去看毛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手电光所及之处,却只有平静的水面,哪里还有毛头的踪影。
我一阵纳闷,这几秒钟的功夫,这人怎么会不见了,难道摔进水里了?我看了看脚下,此处虽然水位略有升高,但也只淹到我小腿肚子下面,毛头虽然个子小,也不至于完全被淹没啊。
我一边想,一边又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脚下一空,这里的水下竟会突然出现了一个非常巨大的落差!
“靠!”我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被一阵巨力卷走了。原来这水面看起来平静,下面却有一道强劲的暗流!
我只觉得自己被暗流裹挟着飞速奔流,根本睁不开眼睛,耳边尽是汩汩的水声,我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扑腾出水面吸一口空气。我马上感觉筋疲力尽,连呛了两口水,胸口闷得像要爆开一般。正在我觉得自己肯定要淹死在这里的时候,突然感觉身下一空,整个人又向下跌落,幸运的是,这次入水之后,水流并不湍急,我挣扎着浮出水面,发现这里是一个水潭,上面有一道瀑布,我正是从瀑布上跌落下来的。
还好,有了上次摔倒的经验,我把手电的绳子一直牢牢地套在自己手腕上。而且幸运的是这支贵得要死的SureFire手电筒,跟它在广告吹嘘的一样,防水功能强劲,完全没有受到水泡的影响。
我用手电四下照了照,找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水岸,游过去上了岸。上了岸以后,我马上四下搜寻毛头的踪影,很快发现他在水潭另一侧的一块高地上,因为角度的原因,我只能看到他的一个头,还有他那极其微弱的手电光芒。
“毛头!”我叫了他一声,但他毫无反应,我又叫了一声,还是没得到回应。我心里一惊,以为他出了什么事,赶紧朝他那边跑去。
绕过水潭,我才发现这里竟然有几段台阶,毛头正在台阶最上面。这时我救人心切,也没有细想这地底深处为什么会出现人造台阶,几步便跑了上去。
跑上台阶,我便看到毛头直直地站着,手电照着前方一动不动,我循着他的手电光往前看去,只见他的正前方又是一个巨大的洞穴,黑洞洞的直插入地底,跟我们来时的洞穴不一样的是,这个洞穴顶上有木板固定,底下还有两条铁轨一直向前延伸,很显然是人工开凿的!
这洞穴非常大,直径至少可供四五人同时进出,以非常大的角度向下倾斜,看起来很像煤矿的矿井。
我向洞里稍微探进半个脑袋,手电光在远处带起了一溜反光,似乎是照射到了某种金属。我好奇地往里走了几步,发现一辆运货的轨道车倒在铁轨一边。
“这是盗墓贼留下的吧?”毛头紧跟着我,朝里面探头探脑地说。
“听说过盗墓贼在地底修铁路的吗?”我噎了他一句,蹲下身子仔细查看轨道车,发现这辆车的扶手上有一块铭牌,因为年代久远,铭牌已经完全锈蚀,只留下浅浅的一行印记,看不真切上面写了什么。
“毛头,照个亮。”我对毛头招手,把自己的手电灭了揣兜里,拿出小刀用力刮掉铭牌上的铁锈,铁锈后面的文字慢慢地露了出来。
“怎么是日文?”毛头奇怪地嘟哝道。
我也倍感诧异,这铭牌上蚀刻的文字我一个也不认识,但从字形看分明便是日文。难道这个地底深洞是日本人修建的?而且年代如此久远,很可能是日军侵华时期留下的秘密基地,只是他们为什么要秘密修建这么深的地底甬道呢?
我掏出自己的手电又往洞穴深处照了照,黑魆魆的深不见底。
“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什么珍稀矿产什么的,比如稀土之类的?”我朝毛头问道。
“没有啊……我们村那边倒是有个萤石矿,也是1949年前就被废弃了,可那是露天矿,再说萤石也不值钱,犯不着挖这么深来采啊。要我说啊,这就是盗墓的,是鬼子要挖,他们知道我们地底下埋着好东西呢,弄这么大阵仗得是什么大墓啊?说不定是秦王陵呢!”
“秦王陵不是应该在陕西吗?”
“那是疑冢!”毛头兴奋地大声叫嚷,声音在甬道中激起嗡嗡的回声,“故意挖出来迷惑盗墓人的。你想啊,秦始皇这么尊贵的人,怎么可能就用些泥人泥马什么的来陪葬呢?好东西肯定都藏他那真的墓里了,什么和氏璧啊,传国玉玺啊,《兰亭集序》真迹啊……”
“《兰亭集序》?王羲之是晋朝人吧?”
“就那个意思……反正下面肯定都是宝贝,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挖光了……”
正在我被毛头无穷的想象力震得两眼发黑的时候,我们身后突然传来“扑通、扑通”两声响。我心里一抖,心道该不会是打不死的活死人跟来了吧?连忙回身跑出甬道,跑到水潭旁边,只见水潭里两道手电光不断地乱晃,原来是三毛和道长也下来了。我心里一喜,连忙冲他们又是喊又是招手,一边飞快地跑下台阶,把他们两人拉上岸来。
两人上了岸,还是惊魂未定,一边趴在岸边不停地喘粗气,一边不停地往瀑布那边张望。我知道他们是在看那两个“黑白无常”会不会也被水冲过来,按照他们刚才那种对我们“不离不弃”的态度,似乎没有任何理由会导致他们停下脚步,而且这条水道似乎也没有别的岔路,所以这几乎是肯定的事情。
果不其然,我刚把三毛和道长拉上岸,就听见水潭里又响起“扑通、扑通”两声巨响,“黑白无常”应声而至。
“快跑!”已经成为惊弓之鸟的道长大吼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
这时我却冷静了下来,拉住三毛的手说:“咱们四个人,还怕他两个吗?抄家伙跟丫拼了。”
“对啊!”三毛也像是如梦方醒,摸着脑门说,“为什么不跟丫拼了?”
我掏出贝尔求生刀,拔刀出鞘抓在手里。三毛从背包里掏出一根警用甩棍,“啪”的一声甩开,跟我并肩而立。道长却没有任何的家伙,他哆哆嗦嗦地左右四顾,走到坑洞旁边,从地上捡了一根黑乎乎的长条状东西过来,我原以为那是一根树枝,他走到我跟前我才发现那竟是一把严重锈蚀的老式军刺。
“道长,你去我们后面!”这时我自然没空深究,只是把道长拦到我身后。这老小子虽然懂得多,平日里也称得上足智多谋,身体却着实不行,真要打起来,他不瞎添乱就算好的了。
毛头也从台阶上下来,手里抓着一把将近一尺长的匕首,按照他的身高比例,就像是一柄宝剑一样,他一边挥舞着匕首,一边鬼叫:“对!弄死这两个黑白‘粽子’,拿了这古墓里的东西,出去咱就发了!”
“你还真是做‘大宝剑’的啊!”三毛笑骂了一句,我们大伙都笑了起来,这一笑,原本紧张万分的气氛顿时一松,我心里对活死人的恐惧也去了大半。
“黑白无常”显然不擅长在水里行走,他们在水潭中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上了台阶,在台阶上则更难掌握平衡,只能双手撑地,像野兽一样爬过来。
“记住,打他们的头!”三毛咬着牙关说道。
我点点头,抓着求生刀严阵以待。“黑白无常”一步一步地接近,正当他们快爬上最后一步台阶的时候,水潭那边突然又是“扑通、扑通”的连声巨响。
我赶紧用手电照去,只见水潭里多了七八个身穿白大褂的人,他们一站起身,便朝我们不断地咆哮着冲过来,看他们笨拙的身形,分明便是跟“黑白无常”一样的活死人!
“快跑!”我一脚把“白无常”踹进水潭,大喊了一声,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