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Maggie Q的手,我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安全感,似乎有她在,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了。我索性闭上了刺痛不已又流泪不止的眼睛,任由她牵着我前行,这时甚至那些猛烈的枪声、呼啸的子弹、可怕的嗥叫声都似乎离我远去,听起来好像是电视里传来的一样。
“大家靠近点,都围着陈源!”我听到Maggie Q大声地说着,然后感觉到一群人团团围着我,我们在雪地里艰难跋涉,摸索着通过那个黑衣人炸出来的墙洞。渐渐地,那些枪声也慢慢安静下来,只有风声呼啸,雪打在我脸上木木的疼,我还是紧紧地握着Maggie Q的手。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感觉眼前光线暗了下来,拥在我周围的同伴们也开始慢慢散开,接着Maggie Q松开了我的手。
“好了,你们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听到Maggie Q说道。
我想张开眼睛看一看,但马上又一阵剧痛,而且这个地方非常昏暗,我甚至连模糊的人影都看不见。Maggie Q拉着我倒退着走,直到我的膝盖碰到什么东西,Maggie Q摁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一矮身,一屁股坐到了一把椅子上。
“用这个洗洗眼睛!”Maggie Q说道,我感觉到我的手里塞进来一个塑料瓶子。
我打开瓶盖,摸索着凑到眼睛上往下倒,眼睛一阵清凉,那让人抓狂的灼痛马上减缓下去,我一开始以为是水,但紧接着,我闻到了一股奶香味,原来是牛奶。
我的眼睛慢慢地恢复过来,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我看到自己在一个昏暗的室内,周围是一些破烂的蓝色塑料桌椅,看起来这里在以前是一个小饭店。
我看到三毛等人都各自坐在位置上,几个人也都是眼睛红红的,肿得跟核桃似的,三毛、猴子、大力和杨宇凡都独自坐着不停地揉眼睛,冯伯则坐在位置上头向上仰着,陈姨不住地朝他的眼睛小口地吹气,但大家看起来都能睁眼视物,并没有我那么严重,也许是没像我一样被烟雾近距离喷中吧。
几个没受到烟幕弹攻击的,三土、张依玲,看起来也都被吓得不轻,瘫在座位上大口喘气,萧洁抱着小凯西,不住地轻声安慰,但看起来自己却比小凯西更慌张。
“你们等一会儿,再过半个小时,就可以回去了!”Maggie Q面无表情地说道,然后朝我伸出手说,“把东西给我。”
我讷讷地从口袋里掏出阿修罗印递给她。
“啊!”一旁的三土看见金印惊叫了一声,喉咙里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嘟哝声,也不再做出什么反映了,似乎被这么一吓,除了性命,其他东西都不重要了。
Maggie Q拿了东西转身就往外走。但没走几步,又被三毛喊住:“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有你在,感染者就不咬人?”三毛说出一句让我大吃一惊的话。
“不是因为我!”Maggie Q把手里的金印抛上天又接住——“是因为它!”
“等等姑娘!”三土这时候却如梦方醒,“这阿修罗印是什么来历?”
“这不是阿修罗印!”Maggie Q头也不回地说道,“这是点金石!”
话音刚落,Maggie Q已经走出门外,几步之后,便消失在浓白的雪雾中。
我看到三土瞠目结舌,满脸惊诧,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虽然时隔半年多,我又听到了点金石这个名字,但现在却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这时我的眼睛已经不再灼痛,我看看手里的牛奶瓶,竟然没过保质期,赶紧拧紧盒盖宝贝似的放到怀里。
“大家都还好吗?有受伤吗?”我站起来问道。
我用目光一个一个地询问,每个人都朝我缓缓地摇头,当我看到冯伯和陈姨的时候,陈姨却控制不住轻声哭了起来。
“没事没事,我这不好好的嘛!”冯伯拍着陈姨的背小声安慰,又朝我尴尬地笑笑,我知道陈姨这是心疼老伴了,心想以后再也不能让冯伯参加危险活动了。
但陈姨这一哭,惹的杨宇凡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坐在一条低矮的板凳上,脑袋埋在两腿中间,一开始是小声地抽泣,到后来变成了号啕大哭。我知道他是为老吕的死去而悲伤,也是为自己渺茫的命运感到绝望。紧接着就像连锁反应一样,小凯西、萧洁、张依玲,一个挨一个,都痛哭了起来。
三毛大声咒骂了一句,朝他跟前的一张凳子猛地踢了一脚,然后甩甩手往门外走了出去。
我呆立当场,听着满屋子绝望的哭声,觉得胸口越来越闷,到最后已经快要爆炸一样。我深吸了一口气,也跟着走了出去。
门外,三毛嘴里叼着一支烟,见我出来,掏出烟盒递给我。
我抽出一支烟,用三毛递过来的打火机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我呆呆地看着前面,天地一片浓白,看不到来路,更看不到尽头。
好在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源哥,要不我先去看看吧,我跑得快,万一那女的搞错了,也不用大家都去冒这个险!”我刚想招呼大家回去,猴子却自告奋勇地说。
我虽然非常相信Maggie Q,但此刻却不由得加倍小心,于是便同意了猴子的提议。
在我们焦急地等待了半个多小时,猴子回来了,还没走到,他便朝我们大喊:“真没了!感染者真的全没了!”
我们回到自己的庇护所,一片狼藉。
院墙炸出的砖块沿着破口呈放射状散落在院子里面,菜地已经被踩踏地面目全非,青菜变成了黑绿色的泥浆,土豆和胡萝卜从地里翻出来,胡乱地散落在地面。冯伯赶紧跑到屋子里面拿了几只塑料桶,把还能吃的东西收起来。
最触目惊心的是满院的尸体,从院墙的破口开始,越往里面,尸体越密集,一个几百平方米的小院,密密麻麻躺了二三十具尸体。院子里的除了老吕,其他都是感染者,我略微查看了一下,发现都是头部中枪,由此可见那些黑衣人恐怖的枪法。
屋子里的铸铁炉已经整个翻倒在地,原本连在上面的白铁皮烟囱从中间被强行扯断,炉膛里的灰散了一地,屋内尸体不是很多,除了两个感染者,其他全是黑衣人。
我正在数黑衣人的尸体数量时,冷不丁听到一阵痛苦的呻吟声。我吓了一跳,一旁的三毛也赶忙从地上捡起一把AK,拉了拉枪栓,却发现枪膛是空的,又捡起一把手枪,我们一起循声走了过去。
声音是从里面的过道发出来的,这几个人大概是在这里打光了子弹,在往里面撤退的过程中被咬中的,一共三个人层叠着倒在了过道口。
我先扳着最上面那人的肩膀,把他慢慢地翻过来,这人身上没什么伤痕,太阳穴上却有一个大洞。三毛用手枪比了比自己的太阳穴,示意这人是自杀的,我点点头,继续扒开第二个人,这人也是一样,嘴里挨了一枪。等最下面那人露出来时,我们都吓了一大跳。我认出来,这人就是这群黑衣人当中发号施令的那个,拿手枪顶着萧洁头的也是他。
他看见我们,又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呻吟声。
“杀了我……”我听到他轻声呢喃,他的眼神里满是惊恐的神色,我想他应该不是忍受不了痛苦,而是对自己将要变成感染者恐惧不已。
我摇摇头,他的眼神顿时一片灰暗。我俯下身,在他耳边说:“我不像你,我不杀人,起码不杀没有抵抗能力的人……等你死了,我会凿穿你的脑袋!”
他的喉咙口发出呼呼的出气声,我直起身子,看到他朝我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里又闪过一丝感激,我转过头不再看他,又在室内转了一圈,再没看到一个活人,便彻底放下心来。
这时已过中午,大雪已经渐渐停了,风还在不停地刮着,我心里很感谢这场暴风雪,低温阻止了感染者的游荡,风雪又掩盖了刚才的喧嚣,眼下我们最紧迫的是尽快修好院墙,避免让那些比感染者更危险的人类发现。
“咱们先把尸体拖出去!冯伯、陈姨,你们给大伙搞点吃的。”我来到院子里对众人说道。
冯伯和陈姨马上答应着去了。我们先把炉子搬过来,猴子拿了一截白铁皮把扯烂的烟囱重新接上,然后我们到院子里挨个把满院子的尸体往外拖,就这么胡乱堆在院墙外面的街上,这是一个警告,大多数人看到这么多尸体都会认为这里是感染者集中的地方,会下意识地躲开。
我们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老吕的尸体,直到其他的尸体都搬完,包括室内那个断了手的黑衣人,我们在老吕的尸体旁边围了一圈,但没人动他。
老吕仰面躺着,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雪,看起来像是一堆建筑垃圾。我们围在他身旁,垂首不语,杨宇凡又开始小声哭泣,我觉得胸口一阵一阵的疼,刚刚停止流眼泪的眼睛又开始刺痛起来。
“干!”三毛朝雪地里吐了口唾沫,走过去清理起老吕头上的积雪,接着大力也走了过去。
老吕胸口中了三枪,近距离被AK击中,前面看不出什么,但翻过来,背后却是破破烂烂的一个大洞。
“我去!”三毛又骂了一声,我们都知道他为什么骂,是因为老吕的脑袋完好无损,这意味着我们要在他的头上补上一记重击,不然再过十来个小时,病毒就会侵占老吕的延髓就会重新复活,变成追着我们咬的活死人!这对我们和老吕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大家又都呆了,连三毛也皱起了眉头,显然,所有人都不愿意去砸烂一个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的脑袋。
“我来吧!”我说道,是因为我的大意,才造成了老吕的死,这是我的责任,“你们去那边挖个坑,咱们让老吕入土为安。”
大力、三毛和猴子都连忙答应了一声,像是逃跑一样飞快地离去了。
我拿起三毛给我的撬棍,走上前去,在老吕的尸体前蹲下,端详了他一会儿。老吕还是保持着中枪前满脸惊惶的表情,眼睛圆圆地睁着,面目扭曲。那时候他正跪在地上求别人饶过自己,有一颗子弹从左胸穿过,一定射中了他的心脏,让他瞬间毙命。
“起码你死得不痛苦!”我低声嘟哝道,伸手把他的眼睛合上,然后把他的脸侧向一边。
这时我听见一声悲伤的呻吟声,我抬头一看,只见杨宇凡还站在旁边,捂着嘴,脸上涕泪横流。
“你要看这个吗?”我问道。
杨宇凡哽咽着说:“他救了我这么多次,我总得送送他!”
我点点头,把手里的撬棍往老吕的太阳穴上重重一击!
我们埋葬完老吕,应杨宇凡的强烈要求,我们在老吕坟前放了一块大石头充当墓碑,可是当我们要在石头上刻字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老吕的全名。最后只能刻上“老吕之墓”四个字。
之后,我们胡乱吃一点冯伯和陈姨做的午饭,趁着大雪将息,赶紧把院墙给修好。好在这个造了一半的厂房里水泥黄沙砖块之类的建筑材料都是现成的,而且大力和猴子都是农村来的,多多少少都干过一些水泥活,而我、三毛和杨宇凡只能老老实实干干搬砖之类的下手活,这时候体现了会一门手艺是多么的重要。
一直忙到天黑,月亮升上来,我们才重新修好院墙。
这漫长而又苦逼的一天总算就要结束了,我心里空落落的,想起早上Maggie Q的警示,就像是上辈子的事。陈姨让小凯西来喊我们吃饭,当我走进室内的时候,发现屋子已经重新收拾得整齐干净,那些狼藉的杂物,以及黑衣人扔得满地的武器都不见了,张依玲和萧洁两人正蹲在地上,用抹布擦着最后一块血迹。
晚饭已经在炉子上炖好,照例是杂烩粥,只是看起来青菜特别多,我想也许是陈姨从被糟蹋的那部分蔬菜里面抢救出来的吧,反正不吃掉也浪费,但我一想到这些青菜都曾经被那些恶心的感染者践踏过,便胃口全无。
陈姨还是先给放哨的三土盛好粥让张依玲送去,今天是三土自告奋勇要求自己站岗放哨,他说:“不能光吃饭不干活。”我想了想也就同意了,毕竟现在少了老吕,他正好补上这个缺。
陈姨继续把粥挨个盛好递给我们,我接过粥碗的时候,看到陈姨手有些发抖,脸色也不大好,脸颊发白,看起来有气无力,我也没太在意,心想或许是今天受到了太多惊吓。
我喝了一口粥,咸的差点没吐出来。我正想开个玩笑,说今天是不是盐缸打翻了,却听见咣当一声,陈姨手里的粥碗摔在地上,接着人也晃了晃摔倒在地!
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冯伯大喊了一声,扑过去拉陈姨的手。
“快,把她抬到沙发上!”我大喊。
冯伯和三毛二人合力把陈姨搬上沙发。我过去一看,只见陈姨突然之间脸色变得通红,我摸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坏了!”我不禁喊出声来,一边的三毛也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尽是焦急和惊恐。
这时候冯伯倒是镇定了下来,他先是翻看了一下陈姨的双手和手臂,然后往下摸索着查看陈姨的双腿,这时我看到陈姨的左脚脚踝处,裤子有撕破的痕迹。
冯伯显然也看到了这个破口,他抓住陈姨的裤子往上拉了拉,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陈姨的脚踝上一个咬痕赫然在目!
我听到冯伯呻吟了一声,颓然地跪倒在地,他抓着陈姨的手,把额头贴到陈姨的手上,久久不语。
我又看了看陈姨的伤口,伤口不算很深,但是明显的破皮见血了。根据我们之前的经验,被感染者咬中,只要是见血了,哪怕只是擦破一点皮,也注定在劫难逃,病情在被咬后最少两三个小时,最多十二个小时之内发作!
我在心里暗暗算了算,从Maggie Q带着我们逃亡到现在,差不多已经六个多小时了,意味着陈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看着陈姨的脸,她已经完全陷入昏迷,脸色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额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胸口飞快地起伏。这样的症状我之前见过几例,先是高烧不退,然后是深度昏迷,紧接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患者会呼吸和心跳骤然停止,猛地暴起,露出獠牙不顾一切地撕咬旁边的人。
这时张依玲和萧洁也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两个姑娘马上开始抱头痛哭,猴子、大力和杨宇凡也是满面凄容,木然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小凯西先是傻愣愣地待了很久,现在才回过神来,走到陈姨旁边,拉着她的另一只袖子,轻轻地呼唤:“奶奶……奶奶……”
我从没见过一个孩子的眼神是这样的绝望和惊恐!
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我心里暗忖,陈姨的感染者化随时都会完成,万一暴起伤人可就糟了!
“冯伯……”我轻唤一声,但声音嘶哑,我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胶水黏在一起了。
冯伯头也不抬,只是伸出一只手朝我摆了摆。
“奶奶!奶奶!”小凯西还在不停地呼唤,声音越来越大,拉着陈姨衣袖的力气也越来越大。
“宇凡,你带凯西上楼去!”我朝杨宇凡说道。
杨宇凡用力点点头,过来把小凯西抱起来,小凯西只是稍作挣扎,便任由杨宇凡抱着上楼了,可是眼睛圆圆地睁着一直盯着陈姨,一声不吭。
又过了一会儿,我正想再次唤一声冯伯,他却长出了一口气抬起头,擦了擦眼睛,之后竟然朝我笑了笑,然后语气平缓地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办。”
我眼圈马上红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冯伯挥了挥手又说:“我们都已经老了,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
接着他伸手抚摸着陈姨的脸继续说:“我这一辈子啊,窝囊!没赚什么钱,连一天好日子也没让她过上,可我到哪儿她都跟着,从来不嫌弃……她这个人那,从来不跟人急眼,对谁都好,我有时候脾气急,跟人吵,她总是拉着我,说咱们吃点亏没关系……我总是想啊,大半辈子都是你忍着我,让着我,等老了,我要好好陪陪你,照顾你……”
“阿源……”冯伯转过头对着我说,“麻烦你带大伙去老吕旁边再挖个坑……”
“冯伯……”三毛声音哽咽地说道,“您是不是回避一下,让我们来送陈姨?”
“不必了。”冯伯摇摇手说,“我想送她最后一程。”
“知道了……”三毛轻声回答。
“不好意思……”冯伯又朝我们看了一眼,“能不能让我单独跟她待一会儿,我不想让别人看见,阿源,把你的铁钎留下。”
我呆了呆,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看看冯伯的神色还算冷静,便也放下心来,点点头,招呼大伙拿了挖土的工具出了门。
但我们的土坑挖了还没一半,就听见里面一声枪响。还没等我脑子转过弯来,紧接着又是一枪!
坏了!我们所有人都疯了一样赶回屋子,第一眼就看见冯伯躺在陈姨旁边,太阳穴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手上拿着一把黑衣人留下的手枪!
这是感染者危机爆发以来送走同伴最多的一天,我们把冯伯和陈姨合葬在一个墓坑里,在墓前也摆上一块大石头,但是和老吕一样,没人知道他们俩的全名。
“冯伯陈姨之墓”我们所有人围在墓碑前,呆呆地看着两座新坟,久久的沉默不语。
“侯贺伟!”猴子突然说道,他抬起头看着我们继续说,“我叫侯贺伟,王侯的侯,祝贺的贺,伟大的伟,如果有一天我要躺在这里,请帮我刻上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