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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二天:圣诞节前夕,12月24日

早上7点05分

我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我的梦中充满了令人困惑的景象,一个愤怒的男子在森林里奔走。我在飞翔,卢克从我的手中滑脱了,劳伦也不见了,我从楼梯井中掉落下去,一直落进了土层之中,不停地漂浮着,漂浮着。

一声尖叫把我从睡梦中拉了出来,扯开了一层层的梦幻情景,我呆愣愣地坐在床上,直喘粗气。

我喘着粗气,向四周张望,四周漆黑一片。等等,不完全是漆黑一片。在我们卧室的窗帘轮廓周边,一道淡淡的灯光像一个灰色的光环一样悬挂在那里。卢克和劳伦仍然在我身边。我停住喘气,俯身凑近卢克。

感谢上帝,他还在呼吸。

四周非常安静。劳伦略微转动了一下身子。一切都安好。我浑身颤抖着,把床毯拉上来盖住了身子,把头重新放回到枕头上。我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一种死神般的寂静降落了下来。

天太黑了。我看了看放在枕头旁的闹钟。它已经关掉了,显示屏上一片空白。我们一定遇上了电力供应故障。我从床头柜上拿起了手机:早上7点05分。天还早,但房间里很冷。

我悄悄地从床边滑落下来,在衣柜里翻找我的睡袍,然后在地板上摸索寻找我的拖鞋。身上裹着长长的睡袍,我颤抖着慢慢走出了卧室。

我们公寓的客厅同样也是死一般寂静。没有熟悉的闪亮小灯,家用电器上没有任何显示时间的光亮。边桌上的小圣诞树也是完全黑暗的。窗外,雪片在昏暗的光亮下扫过窗户,唯一可以听到的声音是凛冽的寒风吹到玻璃上时发出的吱吱声,仿佛是一片片雪花撞到窗户玻璃时发出的撞击声。

我走到公寓的入口走廊,按了一下墙上数字恒温器的按钮,它的显示屏也是一片空白。我又悄悄地回到卧室,从衣柜中取出一条毯子盖在卢克和劳伦身上,然后为自己拿出一件毛衣,我感到自己对正在发生的事情在精神上毫无准备。

我决定去看看苏茜和查克是否已经起床。穿上我的牛仔裤、运动鞋和毛衣之后,我打开门蹑手蹑脚向紧挨在我们隔壁的苏茜和查克的公寓走去。

在外面的走廊里,紧急照明灯仍然亮着,一道刺眼的白光从出口楼梯上方的泛光灯里照射过来,我在身后空旷的走廊里投下了长长的影子。站在查克公寓的门前,我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敲了几下,又停了下来。

完全没有回应。他们已经离开了吗?我很难想象他们会这样离开,但是……

我再次敲起门来,这次有了更坚定的气势,一定要引起他们的注意。但仍然没有回应。我试了一下门把手,轻轻的“咔哒”一声,门在我的面前静静地打开了。公寓里面,窗帘仍然低垂着,在昏暗的光线下,我可以看到混杂的袋子仍然放在地板上。我去看了一下卧室和浴室,查克、苏茜和爱丽罗斯都不在。

也许他们把所有这些东西都留给了我们?

我从他们的床上把毯子抓起来,裹在自己身上,然后走进客厅,瘫倒在沙发上。恐惧悄悄潜入到我的身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关闭了电源?如果出现了问题,为什么查克没有叫醒我?

我突然想着要和我的兄弟们取得联系,看看他们是否安好。他们在老房子里有一个油炉,有足够的柴油可以熬过冬天。所以如果那里出了问题,他们至少还是暖和的。其实我的兄弟们足智多谋,我不需要为他们担心。

寒风鼓着劲吹向窗户,风声在空空的房间里回荡,没有一点生气。平常我被束缚在由信息数据构成的电子茧中所感觉到的那种让人舒适、心安的机器嗡嗡声、那些闪烁的小灯、那些电机的转动,现在都没有了。我心里不禁感到一阵空虚。

但是有一盏灯仍然还亮着——我的手机至少目前仍然有电。它就像我肢体的一部分,我甚至能感觉到它对我的牵引。也许我应该检查一下,看看手机里是否有任何新的信息,并把电池取出来省着用,以防万一。

也许手机网络不会再被卡住了。也许固定电话还能正常工作。固定电话有自己的电源吗?应该有的吧?我试着回想,以前是否曾在停电期间使用过固定电话,但是我想不起有什么人现在仍然还安装有固定电话。

必须知道现在的情况如何,但是怎么去知道外面的情况呢?我得有一台收音机,无线电台还在广播。我没有电池供电的收音机,但我确信查克必定在那些装满各种货物的口袋里留下了一台。感谢上帝他留下了所有这些东西。

我再次看了一眼窗外,外面看起来非常冷。昨天早上,我最大的挑战还是如何送出那些圣诞礼物。世界变化的速度真快!

如果卢克的病真的不是感冒,那该怎么办?如果一次瘟疫真的在这场暴风雪中蔓延开来,那又该怎么办?

“能过来帮一下忙吗?”

我转过头去,看到查克正站在门口,他背着一大堆的袋子和背包,试图挤进门来,但被卡在那儿了。

卡在门口的查克皱着眉头,“嘿,你还好吗?卢克还好吗?”

在我的一生中,我还从未有过一次因为看到某个人而感到那么高兴的。我用一只手背擦了擦眼睛,大声说:“一切都好!”

“你说好那就行了,”他再次试着挤进屋内,然后又再次问,“能帮点小忙吗?”

我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更清醒了一点,跑过去接住了几个袋子。苏茜出现在查克的身后,胸前绑着爱丽罗斯,背上也背着几个袋子。我们的门卫托尼紧跟在她的身后,背着比查克更多的东西。他们每个人都在冒汗,进门后就散乱地放下了所有袋子和背包。

托尼弯着腰,喘着粗气,问道:“想要我再去一次吗?”

查克吐了口气,用一只胳膊擦了擦额头说:“你还是和苏茜跟爱丽罗斯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或许在丁烷烧炉上煮一些咖啡?我和迈克去拿发电机。”

发电机?现在轮到我皱起了眉头。“这听上去是很重的东西。”

“是很重,”查克笑道,“来吧,胖子,现在是该你锻炼身体的时候了。”

电梯无法工作了,查克和我从紧急出口顺着楼梯往下走。这是我第一次走进楼梯间,楼梯间里回荡着我们踩着裸露的金属台阶发出的声音。

我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约5点的时候断了电,打那时开始,我就一直在楼上楼下跑来跑去,想在其他人醒来之前尽可能多地拿些东西上去。”

“在所有的人都醒来之前?”

“你可以说我偏执,但我希望只让尽可能少的人知道我们从芒特—福德堡里淘出了多少东西。”

他的公寓已经成了一个军事基地了,我不知道那个基地到底有多大,到底储存了些什么东西。“我的意思是,为什么电力供应中断了?为什么大楼里这么冷?”

“大楼里这么冷是因为电力供应中断了,这座大楼是通过互联网来进行控制的。炉子里有油,但是所有的控制装置都是数字化的,而现在网络不工作了。”

“啊哈。”我忽然想起我们这座新建筑的一大卖点就是能够使用互联网来操作一系列设计精巧的装置,甚至可以让你即便人在香港也能远程控制你家中每个房间的温度。问题是远程控制也是通过IP网络来实现的,可根据查克所说,网络已经无法工作了。“难道备用发电机不会自行启动吗?”

“它应该可以自行启动的,但它没有启动,而且暖气通风口也没有正常运行。大楼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走掉了。外面的积雪已经有一英尺厚了,而且雪越下越大。国民警卫队已经出动了,他们告诉大家不要轻举妄动。看来我们得自己来解决问题了。”

“托尼为什么留下来了?”

“他把他妈妈送到坦帕她妹妹那儿去度假了,你不记得了吗?”

我点了点头。“那么再问一次,电力供应系统发生了什么问题?”

查克在三楼的楼道上停了下来,这里正好是全楼的一半。“我在早上大约4点45分的时候搜寻过新闻频道,他们开始报道说康涅狄格州断电了。然后突然间,5点的时候这里的灯就全灭了。”

“是暴风雪造成的吗?”但另一种可能更令人害怕。

“也许是吧。”

“他们对禽流感说了什么吗?”

“都是乱七八糟,一片混乱,”他耸了耸肩回答道,“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慢慢走了几步,又说道:“边境已经关闭了,国际旅行也暂停了。”他继续讲述着现在全球爆发的各种危机,就像在描述早餐菜单上列出的食品。“疾控中心不能确认或否认任何事情,但各地的医院涌进了大批出现症状的病人。他们说这是一次系统性发动的生化进攻,但我并不相信。”

“为什么?”

查克坚持的阴谋论让他一直在新闻背后寻找“真实”的故事,此时我渴望能听到他的理论。我们下到了一楼,离开大堂,走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我们在日本花园旁边的白色大理石门厅里停了下来,这里现在被应急照明灯照得透亮。

“你知道美国近百分之九十的紧急通知系统都是由同一家公司提供的吗?”

“所以呢?”

“只要侵入了那家公司的系统,马上就可以发出错误信息,造成全国性的混乱局面。”

“为什么有人要那样去做呢?”

“制造混乱和恐惧。但我有另一种理论,”他打开了通往地下室的大门,“入侵。”他从我的前面走了下去。

我赶紧跟在他后面,“入侵?”

查克打开了第一个储物柜的门,用手电筒检查着箱子上的标签。“想一想,扰乱政府服务,切断物资供应链和交通运输,断绝通信,用切断电力的办法将老百姓限制在室内,然后摧毁工业基地,这与俄国人在2008年入侵格鲁吉亚时使用的网络攻击手段是不是大同小异?”

“那样做没有什么意义吧?”

他找到了他正在寻找的盒子,然后把它拖了出来。“我说的是在亚洲的格鲁吉亚,而不是亚特兰大的佐治亚州。”

“我明白了。”

他打开盒子,回头看着我,说道:“来吧,小子,抓住那一头。”

俯下身去,我抓起了放在箱子里的发电机的一头,当他抬起另一头时我感受到了它的重量,我们侧身横着向楼梯走去。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我们不停地挣扎着上楼。其实发电机并不是很重,但它很不好抬,感觉就像是我们在抬着一具死尸。当我们到达三楼时,我想要休息一下。

“停一下吧,”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了,嘴里哼哼唧唧。我们把发电机放下后,我伸了个懒腰,问道,“这家伙有多重?”

“盒子上说是一百二十磅。这是一个好东西,可以烧汽油、柴油,几乎可以用所有的燃油。”

“伏特加也行吗?”

“那东西我们得留下来喝。”他笑着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擦去了流到太阳穴的汗水。“从来没有人入侵过美国。你是在开玩笑吧?”查克大笑了起来。“加拿大人就干过,他们甚至还烧毁过白宫呢。”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次更像是一种捣乱,而不是入侵。”

“历史往往会重演的。”他示意我去抬发电机。“拜托啦,伙计。”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伸直了后背,然后凑过去和他抬起了发电机。“所以你认为我们遭到了加拿大人的入侵?”

“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会下雪了,呃?”他笑道。“也许不是一回事,但这可以算是一种理论。”

“这也算是一种理论?”我翻了个白眼。居然会认为是加拿大入侵?

我哼了一声,又支撑着上了两层楼,然后不得不再次要求停下来歇一会儿。查克也出汗了,他已经这样干了好几个小时了,可看上去就像没事一样,我甚至听不到他的呼吸声,这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喘息声和怦怦的心跳声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很难听到其他的声音了。我想在新的一年里我该做的首先是申请一个新的健身房会员资格,然后全身心地投入到健身运动中去。

就在我们到达五楼的楼梯平台时,我们身旁的边门突然向外打开,猛烈地撞在查克身上。有人戴着头灯出现在打开的门口处,他的头灯直接射照着我。

“哦,哇,对不起!”那个人惊呼。

查克在被撞到时大叫了一声,舞动着一只手向后跳去。那个开门的人走进了楼梯间,眯着眼睛打量着那扇门。

“对不起,我没想到……”

“没关系。”查克恢复了镇静,坦然地说道,但还是在按摩着被门撞到的那只手。

我们和那人互相注视了一秒钟。

“你们知道供电系统出了什么问题吗?”

“我们也不清楚,”我回答道。“我是迈克,这是查克。”

“是的,我认识你们。我有看到过你们进出大楼。”

我不认识这个人,但这栋大楼里住着很多人,我不见得都认识。

“我是保罗,”他说道,然后停顿了一下,“住在514室。”

他伸出了手,我也伸出了我的手,但是查克把我推到了一边。

“对不起,”查克说道,眯起眼睛看着保罗的头灯。“我们对那个禽流感和其他所有的警告都得十分小心。嘿,你能把灯关掉吗?”

“当然。”保罗关掉了头灯,然后低头看着发电机说,“这是什么东西?”

查克犹豫了一下说:“这是一个发电机。”

“是从大楼那里或其他地方拿来的吗?”

“不,这是我们的。”

“你们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可以让我借用一下吗?”

“很抱歉。我们就拿到了这个,”查克开始说谎了。“这是留在我干活的地方的,所以我们就把它拿来了。”

“哦。”

查克瞪着他没有出声,短暂的沉默让人感到有些不舒服。“是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得走了。”

保罗耸了耸肩,说道:“好吧,我只是想从邻居那里得到一点帮助。正在发生的事情十分奇怪。你见到外面的雪了吗?街上几乎看不到车了。”

又是一两秒钟让人感到不舒服的沉默。

“好吧,祝你好运!”查克说道,示意我再次抬起我的那一头,这次他只用一只手就抬起了他的那一头。“我确信电力供应很快就会恢复的,我们可能只是在浪费时间。”

我们开始沿着楼梯向上走,保罗则下了楼,打开了四楼的门扇,然后就消失了。

当我们到达我们的楼层后,查克放下了他的那一头,问道:“你注意到他的裤子了吗?”

我摇了摇头,“注意什么?”

“他的裤子膝盖以下都湿透了,他的运动鞋也湿透了。他一定在外面走了很长时间。”

“所以呢?也许他就是到外面看了看。”

“早上7点到外面看了看?我以前从没见过那个人。托尼一定没有关上大楼的前门。他到底为什么会这样直接就跑到五楼来了呢?”

“也许这只是一个你不认识的邻居。”我反驳道,但脖子上的头发竖了起来,一个入侵者?

“你把这家伙拖到我们的房间去。我要到楼下去把大门给锁起来。”

查克说完就沿着楼梯往下冲去,一步跨过两级台阶,我听着他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梯间回响,渐渐消失。推开我们楼层的门,我俯下身去,哼了一声,用力拖着发电机向前慢慢移动。

上午10点05分

尽管周围的情况是如此的纷乱,早上的时候依然能够感受到是节日的气氛。

在查克锁好楼下的大门回来以后,我马上就走过去敲开了帕梅拉的门,请她来去看看卢克。托尼走到楼下,再次仔细检查了大门是否锁好,并留下一张纸条说在查克的房间可以找到他。

查克规定只有我们这伙人,包括托尼在内,才会被允许进入他的公寓。他把帕梅拉作为了一个例外。在大家的一番抗议下,帕梅拉的丈夫罗利也被包括了进来。查克点燃了一个煤油加热器,公寓很快就变暖了,我去唤醒了劳伦和卢克,让他们搬进了查克和苏茜公寓里空着的那个房间。

帕梅拉对卢克进行了快速检查后宣布,至少从她的知识水平来看,卢克肯定没有禽流感的症状,而他的高烧正在退下去。虽然他的体温还有一百零二度,有危险,但已在可控范围,她答应将密切观察并定时对卢克进行检查。

帕梅拉昨晚一整夜都在红十字会血库工作。那儿已经变成了一个紧急诊所,志愿参加诊疗的医生几乎和那些声称有症状的人一样,很快都到了那里。其中一位医生曾在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从事过禽流感研究工作,帕梅拉与他交谈了很久,想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题,那位医生告诉她说,现在媒体报道所描绘的情况不像是真的禽流感,包括病毒的孵化、传播、症状等等都不像,看起来这像是一次误导或虚假的警报。

我们与可疑的入侵者遭遇过这件事很快就被大家遗忘了。查克打开了一瓶香槟,给所有的人做了一杯含羞草鸡尾酒。他宣布说,现在是圣诞节前夕,我们迎来了一个白色的圣诞节。看着窗外肆虐的暴风雪,我们都笑了。

早上当我们挤在温暖的房间里,把查克的装备一件件从袋子里取出来的时候,好像我们正在进行一次室内的野营旅行,危险感消失了。我的小男孩因发烧致病,但这只是一种常见的流感或其他的感冒而已,对此我感到非常高兴。

我们打开收音机收听新闻,播音员正详细介绍着道路封闭的情况,I-95、I-8和新泽西收费公路全都关闭了;美国东北部地区失去了电力供应的家庭数量估计有一千多万;地铁系统也被关闭;电力故障是由于供电网络中的某种级联效应造成的,几年前也曾发生过一次,只是这次的暴风雪使情况变得更糟了;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仍然没有确诊一例禽流感病例,他们也无法确定警告的来源……

收音机里播音员的声音,使人感到与外界多少有了一点联系,给大家带来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纽约人在经历其他灾难时所表现的那样,团结起来,开始重建。

在含羞草鸡尾酒的鼓舞下,我决定去隔壁查看鲍罗廷家的情况。我记得艾琳娜的女儿和她的家人就住在隔壁的一幢大楼里,但一家人已经离开纽约去度假了,只留下鲍罗廷和艾琳娜在这里。播音员提醒我们要照顾好老人,虽然但我觉得鲍罗廷他们应该不会有问题。

但不管怎样,我得去看一下。

我敲了敲门,听到艾琳娜说让我进去,我就像往常一样走了进去。艾琳娜正坐在摇椅上编织她的毛袜。在一台没有画面显示的电视机前,亚历山大已经在他的躺椅上睡着了。戈比躺在他身边。唯一与往常不同的是他们都裹着厚厚的毯子,他们的公寓里非常人冷。

“要来一杯茶吗?”艾琳娜问道。

看着她仔细地完成又一个针脚,我真希望在我九十岁的时候,自己的手能像她的那样灵巧。不过我能活到九十岁的话就该很高兴了。“好的,谢谢!”

他们在厨房里装置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古董的营地炉灶,上面煮着的一壶茶正冒着热气。鲍罗廷是犹太人,然而他们却有一棵高大的装饰精美的节日树,那棵树占据了他们客厅近一半的地方。去年这个时候,他们让我帮他们搬运一棵树时,我感到很惊讶,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并不把它称作圣诞树,而是他们庆祝新年的节日树。

不过无论称呼它是什么,它都是我们楼层里装饰得最漂亮的一棵树。

艾琳娜去到她的食品储藏室门口,开门为茶水取些糖,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们的食品储藏室,里面从地板直到天花板,堆满了罐装食物和整袋整袋的豆子和大米。她注意到我在看着她。

“老习惯很难改,”她说道,微笑着回来倒茶。“小王子怎么样了?”

“他很好。我的意思是他病了,但他正在好起来。”我回答,把双手捂在那一杯热茶上。“这里不是很冷吗?你要不要去查克那里?”

“啊,”她哼了一声,挥着手像要赶走我的担忧,“这儿不算冷。二次大战后我曾在西伯利亚的窝棚里度过过更寒冷的冬天。很抱歉,我为了呼吸新鲜空气打开了窗户。”

亚历山大发出一声特别响亮的鼾声,我们都笑了。

“你需要什么吗?”我用拇指朝查克家的方向指了一下,“你随时可以到隔壁来。”

她摇了摇头。“啊,不用,我们没事的。保持安静,不去打扰任何人。”她喝了一口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看着我说,“如果你需要什么,米哈伊尔,你得记住,到这里来,明白吗?我们会照看你的。”

我说我会那样做的。我们又聊了一会儿,艾琳娜的冷静让我感到惊讶。电力故障在我内心深处引起了震荡,听不见机器的嗡嗡声,我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某种感知,变成了瞎子。但坐在隔壁的公寓里,被查克的那些小玩意儿环绕着,听到广播电台播音员沉稳的声调,让我感觉到一切似乎正常了。然而在艾琳娜这里,感觉又是完全不同的。当然这儿更冷,但却更平静,更安全。她是来自不同时代的上一辈人,我想那些左右我们的机器设备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但并不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喝完茶我向她道了谢,走出鲍罗廷家准备回去检查卢克的状况。一群邻居集聚在走廊里,他们都穿着冬季的夹克和围巾,看上去并不像我所感受到的那样快乐。

“该死的大楼管理!”我刚一出门,就听到理查德在咆哮,“有人将会为此丢掉工作的。你们家有暖气吗?”

“没有,但查克有一些可以供热的小玩意儿。你知道他就是那种喜欢收集这些小玩意的一个人。”

“我能从他那里买一个吗?”理查德迈步朝着我走了过来。“我那个地方冷极了。”

我举起双手,示意他别过来,“对不起,因为禽流感的问题,我们应该保持距离。我会问一下查克,但我想他是不会卖的。”

理查德皱起了眉头,停了下来。

我转身打开了查克家的大门,一股温暖的气流扑面而来,我正准备和查克分享与理查德的相遇而大笑一场,却发现屋内每个人都端坐在那里,紧盯着收音机。“发生什么事了?”我问道,随手关上了我身后的大门。

“嘘!”劳伦紧张地说。

“……事故的毁坏程度还不清楚,也暂时不能判定是脱轨还是对撞。”收音机里播报着。

“发生了什么事?”

查克在沙发上移动了一下,把盒子和袋子推到一旁。他要保护那只被门撞到的手,所以把它抱在胸前。雪片急促地撞在窗玻璃上,大风带着呼啸声掠过窗外的世界。我甚至看不到二十英尺外的另一座大楼。整个世界变得一片雪白。

“火车出了事故,”查克低声说。“在纽约到波士顿铁路的中点附近,美国国铁的火车发生了事故。事故发生在今天早上,但他们现在才刚发现。这是关于这次火车事故的第一个公告。”

“……遭受了可怕的生命损失,至少有数百人丧生,如果不是在事故时直接死去的话,接下来也会在暴风雪中被冻死……”

下午12点30分

“为什么我们不能把它放在室内,然后把烟排出去呢?”

即使戴着厚重的手套,我的双手还是被冻得有些麻木,而且我对在距离地面近一百英尺的窗户中间伸出半个身子感到有些紧张。尽管我尽力抖掉落到身上的雪,但大风鼓动的雪花还是在我的脸和脖子上堆积了起来,融化的雪水顺着领口和袖口渗了进去,粘在皮肤上面,使人感到很不舒服。

查克回答说:“我们没有时间来焊接连接管道并进行压力测试。”

将发电机安装在起居室窗外,这是一项比我们想象的要难得多的工程。查克受伤的那一只手几乎不起作用,那只手现在像愤怒的紫色葡萄柚一样肿胀了起来。

托尼去帮助二楼的一些居民了,帕梅拉也回到了红十字会。当我们打开窗户时,我们让劳伦和苏茜带着孩子们去了备用卧室玩耍。公寓里非常寒冷,到处是冲进来然后又开始融化的雪片。

“一氧化碳中毒,造成的死亡是很缓慢平和的,”查克补充说道,“但那不是我圣诞节想要的礼物。”

“你快完了吗?”我咬着牙呻吟。

“只要把电缆接上就行了。”

我能听到他在四处摸索并发出一阵咒骂。

“好了,你可以放手了。”

松了一口气,我松手放开了胶合板平台,发电机就安放在那个平台的上面。当我俯身回到公寓里的时候,顺手转动着关上了一些窗户。查克站在我的旁边,对我挤挤眼笑了笑,他把那只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发电机上,用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拉动了发电机起动器的弦线,发电机结结巴巴地轰鸣了起来。

“希望这该死的东西不会在外面被冻成一团。”查克说。他关上了窗户,让发电机悬挂在外面,但留下了一条小缝让电源线进到了屋里。

公寓没有阳台,我们也不想冒险将它放在火灾逃生梯上,以防万一有人把它偷走。所以我们就把它放在了一个在窗户外改造的平台上。

“我更担心它会进水,”我暗想。“不知道它是否能在冰雪融化时防水。”

“我们很快就会看到结果的,不是吗?”查克靠在窗户上,小心翼翼地从胶带卷筒上截下了一长条胶带递给了我,我可以用胶带封住那条电缆穿过窗户留下的小缝。“有了足够的胶带,你可以修复任何东西。”他笑着说。

“太棒了!我给你一千卷胶带,然后把你送到爱迪生联合电气公司,去把电力重新搞回来。”

我们都对这个想法大笑了起来。

广播电台仍在不断更新火车事故的情况、风暴的严重程度以及有关停电的报道。新英格兰的所有地区都瘫痪了。这是另一个风暴——弗兰克风暴,这是强大的东北方向气流与从东南部北上的低气压系统相撞造成的后果。气象台预测,当弗兰克风暴在东部海岸线一带滞留时,它会在纽约地区倾倒下让地面积雪达三到四英尺厚的大雪。

有一千五百万人现在没有了电力供应,而且受灾人数还在持续增加。许多人没有食物和暖气,也无法获得紧急救援。

有关火车事故的最新报道是大量相互矛盾的信息。一些目击者说,军队几乎立即就到了现场,而新闻媒体过了好几个小时才报道了那起事故,这导致人们纷纷猜测军方由于某种原因试图隐瞒事故,造成事故的原因也一直没有报道。

随着风暴的严重情况变得清晰起来,围绕火车事故的谣传不断地蔓延,公寓里的大家情绪也从乐观变成了焦虑。

我解下帽子和围巾,拉开查克借给我的风雪大衣的拉链,抖动着身体,用力甩掉卡在我脖子后面的雪粒。查克踩过盒子和袋子,走到厨柜边,点燃了煤油加热器,然后开始翻找电缆延长线。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帕梅拉出现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我问道。

劳伦和苏茜听到敲门声后也来到了客厅。

帕梅拉环顾了一下房间,好像被困在那里一样。“我不得不离开那里。”

“发生什么事了?”劳伦问道。

“今天只来了一名医生和一半的护士。我们尽其所能提供服务,但人们已从担心禽流感的传染转向要求提供药品和庇护的地方,再后来应急发电机不工作了。”

“我的上帝!”劳伦说道,她的一只手捂到了嘴上。

“我们想把医疗站关了,但人们拒绝离开。后来电池供电的应急灯亮了,就在我们想让人们出去的时候,大家惊慌失措起来,开始抓抢任何他们拿得走的东西……”帕梅拉泪流满面,把脸埋在她的手里,浑身颤抖着。她含泪说道,“人们没有准备,因为大家以为总有人会出来解决问题的,通常出了紧急情况,最后都是那样的。但这次没有任何人来帮助我们。”

这是事实。尽管纽约人极其依赖复杂的生存基础设施,但不知何故他们总是以为自己是天下无敌的。在我出生的匹兹堡郊外的小镇,风暴甚至是汽车撞倒一根电线杆子,都随时可能导致大面积停电。但在曼哈顿,任何时间的停电,即使只停了极短的时间,几乎都是无法被人接受的。典型的纽约人的紧急购物清单里包括葡萄酒、微波炉爆米花和哈根达斯冰淇淋等,因为他们在灾难中遇到的最大问题往往是过于无聊。

“我们可以提供帮助,帕梅拉。”查克说,“来吧,坐下来喝杯茶。演出即将开始了。”他拿起了一根延长线并在空中晃动起来。

劳伦搂着帕梅拉,低声说着话,带她去了厨房,往燃烧器上的水壶里加了水。查克和我继续将延长线连接到发电机上。我们试着点亮几盏灯并打开电视,看看CNN上有什么最新的报道。

“走廊里的八卦说不只是发生了一起火车事故,”查克低声对我说,“他们说肯尼迪机场也有飞机失事,全国各地都有飞机失事。”

我坐在一个盒子上,低声问:“这是谁说的?收音机里可没有那么说。”沉默了一会儿后,我说,“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些。”

查克看着劳伦,问道:“她的父母是否在禽流感警报发出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她的父母应该是在那之前一天去夏威夷的。

“我们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我回答说,我们无法收到任何信息。

查克说:“我希望GPS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仍然能够工作。在任何时候都会有五十多万人在空中飞行,如果没有全球定位系统,飞越大洋水面的飞行员将无法确定飞机的位置。”

我接上了最后一根电缆线。“让我们先来看看CNN吧。我可以有开启电视机的荣幸吗?”

查克将电源接线板递给了我,我们把电视机和几盏灯的插头插了进去。他走去坐在沙发上,用他那只未受伤的手拿起了电视遥控器。

“大家注意了!”我宣布,“我们已经都准备好了。我可以开始倒计时了吗?”

劳伦走进了房间,说道:“直接插上电源,迈克,不要搞花样了。”

我耸了耸肩,说道:“好吧,现在就开始。”

当我将电源插头插入发电机时,我们在房间四周设置的那几盏灯都亮了起来,电视机也“啪”的一声打开了。与此同时,房间里所有其他的灯也都亮了,厨房里的家用电器开始发出“哔哔”的启动声响。

我惊讶地看着手中的插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查克对着我的身后示意。我转过身子,透过雪花,看到我们对面的大楼里闪烁着微弱的灯光,我的思维终于回来了。“又有电了?”

查克点了点头,继续操作他的遥控器。每个人都端起一杯茶,挤在沙发上。当查克最终找到合适的频道后,电视屏幕上闪出了七彩的光芒。

我鼓足勇气准备接受最糟糕的现实,预想会在白雪皑皑的背景中看到正在燃烧的飞机残骸。屏幕上图像闪烁,一会儿是杂乱的像素或是色块,一会儿又是一片空白,但最后终于稳定了下来,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绿色区域,图像很不稳定,好像是从直升机上拍摄的,看到的像是一片倒塌的房屋。那是被毁坏的房屋!镜头后延将整个绿色山谷中的破坏场景都显现了出来,峡谷倾斜的两侧岩壁一直延伸到了远处的山顶。

“那是什么地方,是蒙大拿州吗?”

“不,”查克回答道,“天知道是什么地方。”

图像再次闪烁起来。我们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声音。

然后电视机里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警告美军立即后撤。双方都否认负有任何责任。联合国安理会召开了紧急会议……”

“他们要宣战吗?”查克说道。他站了起来,走到电视机前,敲了几下机顶盒,电视图像又稳定了下来。

“这是来自安纳波利斯的信息战专家格兰特·莱瑟姆教授。”可以听到CNN主播声音,“教授,你能告诉我们正在发生的是什么吗?”

“这是典型的教科书式的网络战的升级。”莱瑟姆教授说。

“网络战升级?”主播问。

“对计算机系统和网络发动的全面攻击。”

主播想了一下,然后说:“你对大家应该如何做好准备有什么建议?他们能做点什么吗?”

莱瑟姆教授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然后睁开眼睛,直视着摄像机。

“祷告。”

傍晚7点20分

“他的高烧肯定已经退了。”帕梅拉看着婴儿体温计的读数,说道。

她给我看了看体温计的读数,一百零一,然后把体温计递给了劳伦。劳伦正俯身倾向婴儿床上,对着卢克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卢克仍然脸色绯红,但他更加安稳,也更少哭闹了。

“你的手骨肯定破裂了。”帕梅拉检查了查克肿胀的左手后说。

查克做了个鬼脸,说道:“我们现在对此什么也做不了。”

“我可以先把它包起来。”帕梅拉建议。

“等会再说吧。情况还没有那么糟。”

我们邀请了帕梅拉和罗利,以及查克和苏茜一起到我们公寓吃晚饭。随着电力供应的重新恢复,人们的情绪虽然仍然有些紧张,但更乐观了。暴风雪正越下越大。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内,已经降下了近两英尺厚的积雪。CNN宣布说,另一场暴风雪将紧随其后而来。

然而外面的天气,与正在世界新闻网上播出的离奇的戏剧性事件相比,已经成了次要的新闻。一个诋毁先知穆罕默德的视频和德黑兰燃烧的美国国旗的图像出现在伊朗的一个网站上,然后被迅速传播。

世界似乎转向反对我们了。

视频对美国政府的指责被美国政府完全否认了。但在那一天,这只是世界各国政府否认的一长串的事件名单中的一个。没有人对最近发生的事件负责,但是有人却能让世界戛然而止。

全世界的互联网已经慢到了蜗牛爬行的速度,这使得日常业务和通信陷入了困境。欧洲受到了几乎和美国一样的影响——混乱导致了银行挤兑和哄抢食品,西班牙和葡萄牙也发生了类似骚乱。

唯一相对不受影响的是伊朗的清真互联网,它的防火墙不是西方国家建造的。而几乎与互联网没有连接的朝鲜也不受影响。美国与互联网的连接是最为紧密的,因而正在遭受最大的痛苦。电视上与电台的广播中充斥着各种阴谋论的调子。

尽管如此,或许正因为是如此,苏茜坚持我们应当准备一个正式的节日晚餐,托尼也打算参加。我甚至想去邀请理查德和他的妻子,但劳伦不喜欢这个建议。

“为什么你突然间不想让理查德来这里了?”我带着嘲笑的口气问。查克抬起眼来看着我,但我无法停下来。“他最近成了你最好的朋友。”

“我认为那不是一个好主意。”她回答。

我看到查克朝着我直摇头,苏茜也一直瞪着我不转眼,我就不再说下去了。

由于查克的公寓里堆满了各种袋子和瓶装水,所以大家会在我们的公寓里共进晚餐。女士们正在准备自己的拿手好菜,查克、罗利和我就在一旁喝着啤酒,看着CNN的新闻。电视上的图像一直都混杂着块状图像和杂乱像素的干扰,声音也时有时无。而这不仅仅是我们这一个地方的问题,CNN报道说,全国各地的有线电视运营商都遇到了带宽受限的技术问题。

电视机屏幕上不时播放着环绕CNN大楼的坦克图像,这明显突出了CNN的持续运作对整个国家的重要性。我不知道在我们城市的其他街角上是否还有更多的坦克。在眼下,能多有几辆坦克肯定是件好事。

“外面的雪下得像天崩了一样。”罗利评论。今天白天,他花了很大的劲去了纽约时报大楼一趟,他在写小说的同时,还在那家报社兼做记者的工作。

我们聊天时,CNN仍在继续播放。“五角大楼在几年前曾非常明确地表示过,如果美国因遭受网络攻击而导致生命损失的话,美国军队将会立即进行还击。”

我在白天花了大部分时间来帮助邻居们恢复他们的供暖。虽然电力供应已经恢复了,但互联网还是阻塞着,而我们的整座大楼的设备都是靠IP网络运行的。现在走廊已经变暖了,所以解决取暖的方案就是让所有的住户把大门敞开着。

“……还击意味着将使用常规武器,炸弹和坦克……”

鲍罗廷一家当然没有问题,不需要任何帮助。当我进去看望他们时,他们的电视机依然和平常一样,播放着俄罗斯的肥皂剧,而亚历山大还是在电视机前睡着了。我打算在晚饭后给他们送一盘食物过去。

罗利继续说道:“他们只清扫主要的大街,第八大道上的雪堆现在比我还高。港务局汽车站和纽约火车站里早已挤满了人。”

“……总统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并将援引斯塔福德法案在美国国内部署军队……”

我走到了我们大楼的前门外面。在遮阳篷之外,雪几乎已经到了腰部那么深,气温低于零度并且有风,这绝不是我能在外面待的那种天气。我很佩服罗利能在这样的天气里,不畏寒冷步行将近二十个街区去上班。

CNN在继续播放。“东海岸有六千万人受到了这场风暴的影响,虽然许多地方已经恢复了电力供应,但仍有数百万人没有电,而应急服务仍处于停滞状态。”

我看着电视,然后回过头来问罗利:“我们开战了吗?”我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罗利耸了耸肩,说道:“我们现在正面对的战争是这场暴风雪,早些时候莱瑟姆教授在CNN上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在摄像机前表现得更加戏剧化一点罢了。”

“你算了吧!”我指着电视机对他说,“你认为所有这一切都是巧合吗?昨天传说要开战。而今天就发生了停电和火车事故……”

“迈克的话是有一点道理的,”查克说,“有人正在干什么。”

“是的,”罗利回答,“有人正在干什么。但你不能因为互联网被关闭,就去轰炸地球上的每个人。”

罗利揉着他的后脖,噘起了嘴唇。“美国军队没有承认进行过那样的袭击。也没有对其他国家宣战,他们否认跟美国发生的事情有任何关系。”

“没有人承认干过任何事情!这完全可能是一次虚拟攻击!”我站起身来,指着窗外飞舞的大雪,我的声调升高了,“但实实在在的,人们正在那里死去!”

“男孩们!”传来了一声低哑的呼喊,那是苏茜,她正瞪着我们,“请安静一下!孩子们正在睡觉呢。”

“真对不起!”我怯怯地说。

“你可以把电视机关了吗?”她问道,“我想我们今天已经经历了够多的事情了。”

“但那样的话我们可能会错过一些新闻的……”

“迈克,如果你不关掉它,你就不能来吃这顿极其美味的晚餐。”劳伦站在通往厨房的过道口说,“来吧,你们来帮忙摆好桌子吧。”

我拿起遥控器,又看了一眼电视。

“……现在的问题是尽管肯定有人已经失去了生命,但使用武力的依据是什么?今天上午,美国国铁的火车事故至少造成了一百多人死亡,还有数十人失踪;有八人疑似死于禽流感;有十二人因停电和抢劫而导致死亡。”

我摁了一下遥控器的开关,关闭了电视。

晚上9点

当我们手牵着手围坐在餐桌旁时,蜡烛的火焰在昏暗的灯光下摇曳闪烁。在一片静默之中,只听见风在窗外的黑暗中呼啸,叮叮当当地撞击着窗玻璃,想要闯进来。我想象着那些现在被困在外面的可怜的人们,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走过那些纵横交错的街道,孤独地在冰天雪地中与宇宙的元素对抗。劳伦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对她微笑着,试着把受困的念头从我的脑海中驱赶出去。

“亲爱的上帝,请眷顾我们,保佑这儿所有的人,保佑我们的家人。”苏茜祷告着。“感谢你赐予我们这份食物,感谢你赐予我们生命。我们祈求所有人都能平平安,祈求你带领我们走向光明。”

我们再次陷入了静默。大家坐在酒吧凳子上,围绕着黑色花岗岩台面的厨柜台排成了半个圆形,尽量让这摆设接近平时餐室里的餐桌。我把我们的小圣诞树放在厨柜靠近墙根的那一头,它在厨房顶灯的照射下交替反射出红、黄、蓝等不同颜色。劳伦点上了几支带香草味的蜡烛,烛光在饭桌上不停地闪烁。

查克满怀激情地说:“阿门!让我们开吃吧!”在我们吃晚饭时,整个房间里充满了人类为求生存而忙碌的声音。

我本来没有感到非常饥饿,但是当他们开始把火鸡、配料、土豆泥和烤土豆等堆放到厨柜台上时,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顺便说一下,不仅仅是我,所有的人都在往自己的盘子里装吃的。

“你最近不常到教堂去吗?”查克扯下了一只火鸡腿,笑着问。当苏茜要求每个人手牵手作祷告时,他注意到了我有些犹豫。

他在戏弄我。教会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度过的那些无聊的星期天早晨。那时候的星期天早晨,我和我的兄弟们总是在教堂的长椅上坐立不安。当牧师说着那些我听不懂的语句时,我会坐在破旧垫子的边上,在磨损的油毡地板上方摆动我的小腿。

“这也许是上帝对纽约罪人的惩罚。”查克一边将调味肉汁舀到他的盘子里,一边开玩笑似的说,“我敢打赌,宾夕法尼亚州的那些阿米什人将会笑到最后。”

我点着头,似听非听地听他说着。在我的右边,帕梅拉正在问劳伦,她的父母是否已经飞往夏威夷了。劳伦耸了耸肩,回答说她认为他们已经走了。帕梅拉又问为什么我们没跟他们一起去。劳伦犹豫了一下,然后撒谎说她不想去。实际上劳伦曾恳求我去夏威夷,我不知道她是为了支持我而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还是因为过于尴尬而无法说出实话。如果我当时同意让她的父母付钱,我们可能已经在一百万英里之外,躺在阳光明媚的海滩上远远地观看这场闹剧,而查克可能也早已安全地隐蔽在他的藏身之处了。但现在我们都被困在纽约,这全是我的错。

从婴儿监视器里传来了卢克的嘟囔声,我的心紧抽了一下,我放下了手上正叉着的一大块火鸡。

坐在厨柜台对面的罗利问:“你设法让网络恢复工作了吗?”

我眨了眨眼睛,说道:“你说什么?”

罗利答道:“我说的是互联网,你今天下午能上网了吗?”

我停顿了一会儿才转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是的。嗯,没有。我确实上了网,但速度非常慢。”

罗利点点头,“纽约时报科技板块的人说了,互联网从上到下完全被病毒感染了。他们将不得不关闭所有的设备,在全世界范围内逐个重新启动节点,就像从一座房屋到另一座房屋一样逐屋清理整个城市。”

我点了点头,但并没有真正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

“嘿,你们最后一次吃肉是什么时候?”查克指着罗利盘子里的素鸡问道。苏茜特意为他们做了一些素菜。

“大概是十年前吧,”罗利回答,“我不可能再吃荤食了。”

“吃肉就是杀生,”查克笑道,“极其美味可口的谋杀。当你真正需要的时候,你会为能吃下去那些东西而感到惊讶。”

罗利笑了笑,答道:“也许是吧。”

“那么,纽约时报的那些人在说些什么呢?”劳伦问罗利。

“嘿!”苏茜噘起了嘴,说道,“我们说好了吃饭时不谈论那些事情的。”

“我只是想,也许他们听到了没有在新闻上播出的消息。你知道,飞机……”餐桌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罗利说道:“没有任何关于空难或其他交通事故的消息。但那段时间我们也几乎得不到任何信息,我们得到的只是一堆相互矛盾的杂乱消息。”

“你这是什么意思?”

“即使在911事件之后,也需要花费数周时间才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网络攻击看起来可能来自中东、亚洲和欧洲的任何地方,甚至可能来自美国境内……”

“够了!”苏茜嚷道,她举起她的叉子,“我们能找点别的话题来谈谈吗?”

“我只是……”罗利刚要继续说,苏茜再次把他的话题打断了。

“电力供应重新恢复了,我忘了为此感谢上帝。”她笑着说,“到明天时,所有这一切都可能会结束了,到那时你们可以谈它一整天。但现在,我想要的是一顿正常的美味圣诞大餐,拜托了!”

“这真是一只很棒的火鸡!”查克大声说,他想转换话题,“来吧,为我们美丽的妻子们干杯!”

我、查克和罗利都一起举起了杯子。“为我美丽的妻子!”我对着劳伦说,她抬眼遇上了我的眼神,但随后她把目光移开了。我伸出手去,试图将她的脸转向我,但她摇着头让开了。

“怎么回事?”我低声问。

“没什么事。”她看着我凝视的目光,“圣诞快乐!”

我拿起酒杯大大地喝了一口,但劳伦似乎只是从她的酒杯中啜了一小口。

“祝你圣诞快乐,宝贝!”

“只看一分钟。”我再次恳求道。

劳伦叹了口气,从满是肥皂泡沫的厨房水槽里拿起一只碗,开始认真地擦洗起来。因为苏茜提供了整个晚餐,所以当其他所有人都回家以后,我们就负责清洗餐具。在我们洗碗盏的同时,在烛光下享用一杯葡萄酒是令人非常惬意的。

我想打开电视看看CNN正在报道什么。整个晚上我一直渴望着能再看看CNN的新闻报道。

“好吧,只看一分钟,我想尽快和你谈谈。”她说道,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我们需要谈谈,迈克。”

这话听起来像是不祥之兆,我停下了擦拭锅子。当我在晚餐时给自己的盘子里堆满了食物之后,我就完全失去了胃口。劳伦一直很安静,躲避着我的注视,她可能很担心她的父母……

“你想谈什么?”我问道。虽然听起来似乎很随意,但我的头皮开始发麻。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先把清洗工作做完了再说吧。”

我一只手拿着锅子,另一只手拿着擦拭的抹布,盯着她看,但她把注意力转回了水槽,用力地擦洗起来。我摇了摇头,把最后几口煮锅和平底锅堆放好,把最后一个杯子放进了洗碗机,然后把抹布放在了柜台上。我在牛仔裤上擦干了双手,然后拿起了遥控器。

劳伦再次大声叹了口气。

CNN立刻又活了过来。“这是美国军队历史上第四次被召唤进入三级戒备状态。”

“世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劳伦放下了她正在擦洗的锅子。航空母舰的图像填满了我们墙上的巨型屏幕。这次是美国的一艘航空母舰。

“我们的军队在历史上曾进入三级戒备状态的其他时间,一是在1962年的古巴导弹危机时期,当时我们与俄罗斯已处于核战争的边缘……”

“发生什么事了?”劳伦问道。

“……或是在1973年的赎罪日战争,当时叙利亚和埃及对以色列发动突然袭击,几乎引发了另一场核战争……”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劳伦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当然还有在911事件发生时,我们遭到了后来被称为基地组织的不明身份的武装力量的攻击。”

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想去查克那边,看看他是否知道更多的消息,但劳伦伸出手来拦住了我。我没有问她为什么就坐了下来,注意力又转回到了电视上。

“我们获得的唯一信息是,负责美国军方的内部指挥和控制通信网络的中央司令部已经遭到了入侵……”

“迈克,你能把电视机关掉一会儿吗?”

我对着电视皱起了眉头,我正想从新闻报道中了解在美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从国家安全局到部署在前线的军事单位,多个秘密通信网络都已被入侵了。而那些受到入侵的单位的人们还不知道入侵的程度以及入侵目的。我们的军队正在准备发起某种攻击。

“迈克,请把电视机关了。”劳伦又重复了一遍。

我摇了摇头,转过身来说:“你是认真的吗?你现在真想谈谈吗?世界即将爆炸了,你还想着谈谈?”

她的眼睛里充满泪水。“让外面的世界去燃烧吧,但我现在需要和你谈谈。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

我的心跳开始快了起来。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我不想听。我咬紧了牙关,摇了摇头,问道:“不能等一下吗?”

“不能再等了。”眼泪在她的脸上流了下来。“我……”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嗯……”

“我们刚收到国土安全部的紧急警报。哦,我的上帝……”

CNN的主播茫然不知所措。劳伦和我转向了电视。

“……美国国土安全部的报告称,目前在美国大陆上空,正有多个未知且无法确定身份的空中目标在飞行,要求公众提供任何相关的信息……”

突然间,一切都变黑了。

电视机和其他电器都沉默了,我发现自己正紧盯着一片黑暗看着。一秒钟之前,CNN的主播还在那上面说着话呢。我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心脏急剧跳动和耳膜里血液涌动的声音。我屏住呼吸等待着,等待着热核爆炸时产生的耀眼光芒穿透我的视网膜,但我听到的只是外面的风在静谧的夜空中呼啸。过了一会儿,在仍然在厨柜台上燃烧着的蜡烛的昏暗光线下,我的眼睛慢慢适应了过来。

又过去了几秒钟。

我用不太肯定的语气说:“我们带卢克到隔壁去好吗?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劳伦抓住了我的胳膊,恳求道:“先别去好吗?我需要现在就把它说出来。”

“你要说什么?”我心中的愤怒和恐惧一下子沸腾了起来。“你现在想要变干净了吗?”

“是的……”

“我不想听你说这个,”我大吼了起来。“我不想听你说如何与理查德睡觉,不想听你说你是多么感到歉意,不想听你说你当初并不想伤害任何人。”

她泪流满面。

“你选择这一刻,”我喊道,“这个该死的时刻来说这些……”

“不要那么浑,迈克,”她抽泣着说道,“请不要发那么大的脾气。”

“我是个混蛋?你和别人睡觉,还说我混蛋?我要杀死那个狗娘养的!”

“请别这样……”

我瞪着她,她也挑衅地瞪着我。

“你想要说什么?”我把双手伸向空中,大声喊道。这时可以听到卢克在后面的房间里发出的哭泣声。

在摇摇欲坠的烛光下,她把一只颤抖的手放到了嘴边,回答道:“我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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