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爷爷那边怎么样了?”汤丞煜写完作业给陆柒年发了条消息,询问爷爷的情况。此刻窗外已是繁星高挂接近凌晨,汤丞煜却毫无睡意。
“爷爷刚刚输完最后一瓶点滴液,已经睡下了。我还在写作业,总感觉今天作业好像出奇的多,一边写作业一边照顾爷爷,幸好有哥哥陪我一起。”
“那你就先不要和我聊天了吧,专心先写作业,然后好好照顾爷爷,我们天亮就可以见面啦!”
“嘿嘿!好呀!那你先睡吧,晚安猪头!”
“晚安。”
汤丞煜放下手机,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整个小区早已经是漆黑一片,想必自己是唯一一间还有灯光的房间吧。今晚陪陆柒年探望完爷爷,汤丞煜独自回家的路上,满脑子都是回忆以前的事。心思很乱,毫无头绪可言。
“来,爷爷,我把床给您摇坐起来,您靠着坐,我喂您喝点稀粥。您现在这身体状况也吃不了别的好吃的,只能先喝点稀粥,多喝点才能早点恢复有力气,知道吗。”陆柒年把爷爷的病床床头摇了起来,端着一碗小米粥,用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爷爷嘴边说道:“不烫,那您也慢点喝,别呛到了。”
陆柒年没有注意到,整个过程汤丞煜都向自己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虽然童年的时候比起陆柒年,自己要幸福太多,没有像陆柒年那样被偏待,但是至少陆柒年还可以坐在病床边上,喂爷爷喝喝粥,聊聊天,还可以照顾照顾老人,心有所念。可是,汤丞煜就不一样了,他的隔代亲人离世很早,一切的一切都只能停留在支离破碎的孩童时代的回忆里。
汤丞煜继续站在窗前望着小区最近的那条国道主路,主路的对面已经全部拆迁,并且开始动工建造新的楼盘,没有了记忆中曾经的模样,一种莫名的感慨油然而生。
这承载了他太多记忆的大街小巷此刻可却变得空空如也,汤丞煜不禁掏出手机对着夜空下的街景随意拍了几张,哪怕夜晚的光线并不好。
因为他担心,当有一天它真的被高楼大厦所取代,他会将它今天的面目也所遗忘。
十几年前,汤丞煜降临在这条街上的一户普通人家,那个时候家境并不充裕,爸爸妈妈为了维持生计每天疲于工作,至于照顾小汤丞煜的重担顺理成章的落在了姥姥姥爷这里。
那个时候,姥爷会陪汤丞煜睡上一个舒服的午觉,醒来之后骑上他那辆土黄色人力三轮车,带上汤丞煜到街上转转。街边总会用三五成群的老人,打麻将打扑克,又或者是只言片语的聊天,姥爷也会带着小汤丞煜参与其中。
而今天,公园路边那些石桌石凳早已不知去向何方,和那些石桌石凳一起消失的,还有汤丞煜儿时的记忆,虽然他一直觉得这些事情的发生宛如昨日。
思绪继续沿着旧路向前,那是汤丞煜儿时幼儿园的旧址,如今也已经被拆掉了。
由于生日的原因,家里人没有让汤丞煜上幼儿园小班,而是直接中途插班进了中班。上了幼儿园,和姥爷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许多,但这并不影响什么,祖孙两个当然不会因此疏远,反倒因为一天没见到,小汤丞煜会滔滔不绝的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讲给姥爷。
现在想想,汤丞煜觉得自己真像个话痨。
姥爷骑着他的三轮车,带着从幼儿园放学的汤丞煜,继续像之前那样到大公园玩上一会。幼儿园一天的束缚,让汤丞煜到了公园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到处乱跑,却又像孙悟空到了如来手掌一般,怎么跑也跑不出姥爷的视线。
在短暂而充实的幼儿园生活结束之后,这种无脑的生活也就悄悄离汤丞煜远去,可是他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无声的变化,反而对等待着他去面对的小学有着好奇和憧憬。
托人走关系,汤丞煜被安排到了当地最好的学校,学校离家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姥爷却再也没有像之前一样接送过汤丞煜。
可能是因为远吧,当时汤丞煜想。
其实事实病魔悄无声息的缠上了姥爷,只不过当时太小,以至于汤丞煜对这方面并没有什么意识。
2007年,是姥爷病情加重的一年。毫无征兆的就不能正常说话了,类似于大舌头的那种,说话不清楚。
当时不懂事,汤丞煜并没有在当时给予姥爷足够的关注关心,甚至觉得很好玩。现在想起来,汤丞煜觉得自己真的甚是可笑,甚至可悲。
而后的一年,奥运会前夕,姥姥姥爷搬回到了自己的老宅子。汤丞煜也依旧继续着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的日常奔波,并没有对没有了姥爷的陪伴而觉得有什么异样,十年的相处如今突然消失却没有丝毫的不适应。
这份情,他未免太过于轻视了。
那个时候汤丞煜总认为岁数还小日子还长,以后多的是时间去陪家人。
殊不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上了初中的前半年,那一年是继2007年之后老爷病情的又一次重大节点。
那一年,隔三岔五就会病发会住院,然后渐渐好转。仅仅是好转,远不是康复,然后再病发在康复,周而复始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正是这种周而复始,麻痹了正直青春期的汤丞煜那叛逆且幼稚可笑的神经。从最开始病发时的紧张忧虑,到一次次好转,汤丞煜天真的认为姥爷的病并不严重,要不怎么可能会好转。
事实证明着汤丞煜想法是多么的愚昧和可笑。
年底再一次经历了一次断崖式病变,左半个身子不能动,生活自然不能自理,就是常说的瘫在了床上。
他不止一次听妈妈说妹妹平时有时间就去看看姥爷,照顾姥爷。作为长孙,我甚至没有为自己不如妹妹感到任何羞涩,没有任何不妥,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汤丞煜清晰地记得一个周五,放学妈妈带他到姥爷家吃饭,陪陪姥姥说说话聊聊天,顺便照顾一下姥爷,让姥爷也看看汤丞煜,毕竟见面的机会早已经少之又少。
那一晚他去了,看到了姥爷,也让姥爷看到了自己的长孙。但是汤丞煜却从始至终都是那么的心不在焉,心思全然没有在这。
汤丞煜一遍又一遍嘟囔着妈妈回家去,现在才明白那是多么过分的要求,他剥夺了她作为女儿去照顾父亲的权利,怎曾想过姥爷于我,于妈妈,皆是见一面少一面。
只是不曾想,那次的分别,竟成为了阴阳永隔的永别。
又是一个平凡的周末,阳光明媚。正筹划怎么过周末的时候,妈妈接到姥姥打来的电话,“快去把你爸送医院吧,怎么叫都叫不醒了。”这声音直到今天还能在耳边回荡。
挂掉电话爸妈直奔姥姥姥爷那去,而汤丞煜仓促的做完妈妈留下的活,一屁股坐到电脑桌前玩起游戏,那一刻似乎什么都与他无关,包括从小一直守护他的姥爷。
忘我的玩着游戏,妹妹打来电话说:“哥,姥爷昏迷了你知道吗?”一手接电话,另一手却没有离开键盘。
汤丞煜轻描淡写的回应道:“嗯,我知道。”
挂掉电话,汤丞煜再一次忘我的沉浸在那虚拟的世界当中,甚至连家庭作业居然也纹丝没动。
那种可以好转的想法在汤丞煜的脑子里可谓是根深蒂固。可是这一次,姥爷却没有再回来,丢下汤丞煜,丢下这一大家子,独自离开了。
第二天收到姥爷离世的消息,汤丞煜觉得五雷轰顶一般。他想去质问为什么不让我见姥爷最后一面的时候,张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确实,他有什么权利去质问,从2007年开始,有多少次可以和姥爷见面的机会却被肆意、无情的挥霍。
如果说遗憾,那也怪不得任何人。
每次清明烧纸的时节,那冰冷的墓碑前,都有一种莫名酸楚。大事小事长话短话,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诉说就不得不面对再一次别离的伤感,泪水模糊了视线,近在咫尺的墓碑也含糊不清。
还有两个多月,姥爷就离开汤丞煜整整五年了。五年间,汤丞煜无数次责备自己,会后悔,会落泪,会触景生情,会写文缅怀。
可是又有什么用,做得再漂亮,说的再好听,一切终归无法重新来过。既然改变不了过去,何必不好好珍惜眼前,剩余的时间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久。
孝顺,莫待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