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多和她们玩玩,咱这儿玩的地方很多,文化宫、江岸公园都很不错,有的地方比天津还好玩哩。对不对?李主任。”
“对,对,我也这么说。”这倒是实在话,他的确对女儿不止一次地夸耀过这儿的可爱。
“国庆节快到了,文化宫正在排演文艺节目,你也可以去看看嘛!喜欢文艺吗?”党支书又向姑娘问道。
菲菲笑着点点头。
李守才又夸耀地说:“她在学校里还很喜欢演剧哩!”
“那更好了!”王永刚说,“将来让张秀岩替你在业余文工团报个名,怎样?”
“好啊,好啊!”李守才连忙答道,接着又转向女儿问道:“菲菲,好吗?”
女儿肯定地点点头。李守才脸上的皱纹,一下子舒展了很多。
谈话逐渐随和起来。李守才感到很高兴,室内沉闷的空气,被一阵清爽的风吹走了。女儿脸上的愁云,好像也被吹走了很多。由于心里高兴,李守才的话也逐渐多起来,在谈话中,他又隐隐约约地透露了对女儿工作问题的担心。
王永刚当然能理解李守才的心思。自上次对李守才表示过态度后,关于李菲菲的工作,他一直都在考虑,由于还没来得及跟有关部门商议,不便及早说出来,但他还是给技术副主任一些安慰,他说:
“这件事情,你不要太挂在心上,组织上会妥善安排的。像菲菲这样有文化的年轻人,只要努力提高思想觉悟,有干革命工作的决心,还怕使不上力气吗?”
“对,对,我也这么对她说。”李守才连忙附和道。
“不过,菲菲也该有个雄心壮志,一定要做个革命青年,做个有益于人民、有益于社会主义的人,少想点个人眼皮底下的事。有空儿,多读点毛主席的书,把刘胡兰、向秀丽这些女英雄的事迹,好好学习学习,心眼儿自然就开阔多了。”
“王书记说得对,菲菲,”他朝着女儿说,“王书记是老革命,他的话你要好好记住。”
“什么老革命哟,”王永刚笑着摆了摆手,“我的话不见得都对,只供菲菲参考。新社会生长的青年人嘛,什么话是对的,什么话是错的,菲菲还不会辨别吗?”
“辨别什么呀,还处处孩子气。”
“爸!”女儿嗔怪地叫了一声,表示不同意爸爸的话。
王永刚笑了:“看,还是菲菲自己知道自己。”
李守才的头,像拨浪鼓似的连连摇了几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是打心眼里高兴了。
三句话不离本行,话题不一会儿便又扯到大机架铸造的事上去。
“戴继宏他们搞的那个辅具,不知搞得怎么样?”王永刚试探地问。
“上午拿给我看了一下,”李守才一提到这事,脸色不由又有些阴沉了,“王书记,他们想的那种办法不可靠啊!辅具虽有可取之处,但问题还不少,我给他们指正了几处,他们大概还要修改,不过,不大容易用上。”
“噢!”王永刚随便地应了一声,转而又问道:“你不是要重新考虑—个方案吗,怎样了?”
“也不行。”李守才有些沮丧地说,“昨天下午、今天上午,我一直埋头在资料堆里,可是一本可拿来用的资料都没有。王书记,外国人还没完全迈出这一步呀!”
王永刚端起茶杯,大大地呷了一口浓茶,然后,转过脸来,这时,他发现李守才对女儿递了个眼色,示意她离开这里,不要干扰他们谈厂里的事。菲菲立即知趣地站了起来,走出门外去了。
“守才同志,”王永刚亲切地叫了一声,“我不反对你重新考虑新的方案,也不反对你看技术资料,不过,我觉得,你还得多和工人们商议一下,不管什么样的方案,最后还得落实到工人的手上,你在车间待的年头不少了,一定有所体会。至于说,外国人还没完全迈出那一步,这个问题我这么看:探索新的技术,并不是什么神秘的事情,外国人能够做到的,我们也能够做到;外国人没有做到的,我们也不是不可以做到。这是因为,世界上任何新技术,都是有客观规律可循的,都是可以认识的。外国人能够认识,中国人同样能够认识。科学技术的新创造,不是外国人的专利品,它是实践和经验的总结。至于说‘外国’两字,”王永刚说到这里,轻松地一笑,有意缓和一下比较严肃的空气,“那也是相对的。外国人看我们也当做外国人,只是,我们肤色和他们不一样,鼻子小些、眼睛黑些罢了。你出过国,是不是有这个体会?”
“这倒是真的!”李守才也笑了,“不过,有些国家在科学技术上比我们先进些,也得承认这是客观事实。”
“这一点,我不完全否认,但也不完全承认。”王永刚冷静地说,“在某些科学技术方面,有的国家是比我们先进些,但是,一切事物都在变化呀!过去先进的东西,现在说不定会落后了;反之,过去落后的东西,现在也可能先进了。就拿咱们中国来说,你去外国留学那会儿是什么样,现在又是什么样?那会儿美国人怎么看待咱们中国人,现在又怎么看?能一样吗?”
“那差得太远了!”提起这事,又触动了技术副主任那沉痛的往事,“没法比哟,根本没法比!”
“那时候,你能想到美国的军队会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会被迫和我们坐在一张桌子上谈判?”他指的是伟大的志愿军入朝参战。
“做梦也想不到呀!那会儿看到我们国家被那些帝国主义、军阀走狗糟蹋的那个样,觉得永远也翻不过身来,强大不起来。”
“可现在我们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党支部书记用激动的声调说,“谁还敢欺负我们?守才同志,这不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吗?同样的,在技术上也正在起这样的变化,在你留学外国时,你曾想到我们国家会建设这样大的工厂吗?会制造这样大型的轧钢机吗?”
“嘿嘿,哪里会想得这么美!”李守才说。
“所以,咱们得用这种变化的眼光来看变化的问题呀!因此,我有个想法,不知你认为怎样?”
“什么想法?”
“我想,你暂时把考虑其他方案的心思放一放,集中全力帮助戴继宏他们把这个浇注方案搞完善。有些兄弟单位的技术负责人,不是说这个浇注方案行得通吗?”
李守才想:这话不假,刚刚“炼钢”的技术副主任还这样说呢。不过,他苦笑了一下,说:“王书记,现成话好说,他们不对大机架直接负责呀!要是我处在他们的地位,这种话我也可以大胆地说。”
“人家既然这样说,就有一定的根据嘛!”王永刚很不同意李守才的看法,他想,这个怕负责的思想,还在他的脑子里作怪,“不应该单纯这么看,老李!”
话说到这儿,两人沉默了一阵,李守才心想:自己的能耐也只有这么大,别的新主意是拿不出来了,现在事情又卡在这儿,大机架是非干不可,工人、领导、其他一些技术人员都一致这样要求;而自己,又何尝不想让它快点出来?只不过……客观点说,戴继宏等人所提的那个浇注方法,虽不怎么可靠,却是目前唯一比较可行的,自己也找不出更充分的理由来反对,看来,也只好像王永刚所说的那么办了。同时,自己没搞出新方案,借梯下台,也是一个机会呀!因此,他说:“王书记,我不反对你这个想法,不过——”他又忧心忡忡地说:“我担心会出问题,几百吨钢水,不是件小事;还有,那包砂、粘砂问题,我总是放心不下,怕到时候浇出来了,一清理,是个废品,那岂不贻笑中外吗?”
“我们为的是建设社会主义,不管成功和失败,不管来自朋友的祝贺、还是来自敌人的讥笑,对我们来说,只能使我们更坚定地走自己的道路,”王永刚语重心长地说服着,“至于说你的担心,守才同志,我完全能够理解。和你一样,我也担心,也认为责任不轻,但是,我们只能把这种担心,变成在行动中的稳扎稳打。一切经过试验,小心谨慎,但不是裹足不前。你说对不对?”
还有什么可说的,从道理上讲,党支部书记的话完全正确。人家共产党员硬是不同,干什么都没有顾虑,前不怕狼,后不怕虎,一决定干了,就勇往直前,顽强地干下去。有时候,自己也佩服这种精神,可是一临到自己身上,不知怎么搞的,想不到的奇奇怪怪的念头,又一齐都来了……
“也只好这么办了,王书记!”李守才想了好一会儿,才毅然地表示同意。
一看李守才的态度有所转变,王永刚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他知道,对于李守才这样的人,不是靠一次两次谈话,就能解决他的全部思想问题,事实往往更具有说服力。看来,在今后共事的岁月中,他需要做的工作,还是非常多、非常繁重的。想到这里,他很快就把话题转到怎样采取措施,保证不出事故,防止包砂、粘砂的出现这些具体问题上。一谈起具体技术问题,李守才便滔滔不绝起来。王永刚则虚心地用心地听着,他把这看成是一种学习的机会。
一直谈到九点多钟,李菲菲回来了,王永刚觉得也应该让老工程师休息了,他便站起身来告辞说:“天不早了,你们该睡觉了,以后再谈吧。很对不起,耽误你们休息了。”
“哪里,王书记太客气了。没有事,请您常来串门,多多指教。”李守才客气地说,也站了起来。
父女俩一齐把支部书记送到楼门口。当他们回到屋里的时候,李菲菲忽然对父亲说:
“爸爸,你们这位王书记人挺好的。”
“是吗?当然喽,人家是老革命嘛!”李守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