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笑着说:“张师傅,不用你嘱咐,老戴会主动去通风报信的。”
王永刚哈哈大笑起来,打趣地向戴继宏问道:
“是吗,老戴?”
这个大小伙子却脸红了。
整整一上午,李守才又把有关的技术资料翻了个遍,也没能提出另外一个比较有把握的浇注方案来,心里真是又急又烦,他生气地把资料往旁边一推,就走出办公室了。
走出车间的大门,适巧炼钢车间的技术副主任也从一旁走过来,离多远就向李守才招呼开了:
“老李,干劲不小啊,星期天也来加班。”
“算什么加班哟,随便走走,”李守才回答说,“你才是真正的加班哪。”
“说是加班也行。”“炼钢”副主任倒很坦率,“是你们逼的。”他笑着加了一句。
“我们逼的?”李守才不解地问,他停住了脚步。
“你们那个新的浇注方法,迫使我们要打破常规啊。工人们在搞试验,不来看看,不放心哪!”“炼钢”副主任推了李守才一把,“我们边走边谈。”
“噢!”李守才明白了。他突然又问道:“你觉得我们提的那个浇注方法怎么样?”
“炼钢”副主任没有立刻回答,他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然后说:“乍听时,我有点不以为然,”这位老工程师的声音很严肃,“可我和车间工人们、技术员们一合计,觉得也只得这么办。我们车间党支书说得好,‘有人想不给我们路走,我们就得自己闯出一条路来!’咱们搞科技的人都知道,古往今来哪个发明创造不是闯出来的?所以,我很佩服你们的勇气和干劲!”他由衷地说,停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向你们提个建议。”
“什么建议?”
“多试验几次,稳点走。”
李守才没有立即回答,心里真不知是个什么味儿。
“怎么,对我的建议不大同意?”见李守才不回答,“炼钢”技术副主任又追问了一句。
“同意,同意,当然同意。”李守才连忙说,生怕人家误解了他的意思。
“同意就好,那就明儿见了!”原来他们已经走出厂门口,来到一个岔路上,他们该分手了。
李守才没有径直走回家去,他先到菜市场上,买了点青菜,又专意买一斤毛豆,这是女儿爱吃的;自从女儿来后,他就不去食堂,自己做饭吃了。他想使女儿过得舒服一些,打消回天津的念头。
回到家里一看,梁君买来的那些吃的东西还放在那里,他的心又更加沉重起来。这个花花公子真够令人厌烦的,专门选他不在家的时候来找菲菲玩。李守才知道,梁君每来一次,都使女儿的心又动荡了一阵,看来,得跟女儿好好地谈一谈了。
晚饭后,他和女儿相对无言地静坐起来。北方的夏天,太阳升得早,落得却很晚,六点多钟了,太阳还明灿灿地在西天发光。阳光透过李守才窗口的一排竹帘子,把房门的后半间印上了许许多多的条纹。一阵风吹过来,竹帘轻轻摆动,那些条纹如水波似的在室内荡漾着。李守才斜靠在一张藤椅上,左手夹着一支燃了很久的雪茄,右侧的小茶几上,放着一本外文资料,他的眼睛并没有看着书本,而是呆滞滞地在沉思什么。
李菲菲正无聊地摆弄着她从天津带来的大布娃娃,眼睛不时地透过窗帘,向远方眺望,远方,一抹霞光掩映在橙黄的暮霭中。她是个爱动不爱静的人,要是在天津,这个时候,她早就和女伴们一块出去玩了。现在,一来没有伴儿,二来听梁君说这儿没什么好玩的,只好待在家里。但闲待着没事干,真是难受极了。想起自己已经快满二十岁了,过去在学校时,曾经想过高中毕业后要升入大学,学出一身本领为国家做一番大事业,只是由于长期被爸爸娇养惯了,父亲出外工作后,又寄居在一个资产阶级的亲戚家里,终日耳濡目染,把习惯养坏了,逐渐对吃喝玩乐感兴趣,而对工作、学习却很冷漠,以致在高考中落了榜。一个高中毕业的学生,既没有什么技术专长和实际生产知识,又缺乏下厂下乡站柜台经受锻炼的决心,而物质生活条件又比较优厚,这就使得她在生活中浮游了一两年。
但生活不允许她长期浮游,她毕竟还年轻,又受了这么多年的新社会的教育,因此,当父亲有意让她来这新兴的工业基地工作时,她就抱着一种对大草原新工厂天真的向往来到了这里。但是这里,仍旧和她的幻想有距离,就在那烟尘滚滚的天车下却了步。现在,怎么办呢?就这样依靠父亲过一辈子吗?昨天又接到天津一些女伴的来信,和她一块落榜的人,现在都纷纷走向生活了,有的进工厂当了学徒,有的到公社落了户,还有的人参加了边疆垦荒队,只有自己,还仍然像无根的浮萍……
在百无聊赖中,她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烦躁地站了起来,狠狠地将布娃娃一摔,布娃娃“哇哇”地叫了两声,就躺在那儿不动了。她的眼睛又对着窗口无目的地向外观望了。
这一切都看在李守才的眼中,他明白女儿的心情,但不由得爱怜地叫了一声:
“菲菲。”
“什么?”李菲菲的目光仍滞留在天边,那儿有一片浮动的云,被微风吹着飘浮不定。它多么也像这位少女的心呀!
“你到底想怎么着?”
“爸爸,”她把脸转过来了,“在这儿太寂寞,我过不惯!”
“工作不愿干,生活过不惯,那怎么办呢?”李守才有点儿生气了,对着这娇生惯养的独生女,他实在一筹莫展了。
“爸,老梁劝我去剧团当演员,他说我很适合当演员,我在中学还演过戏哩!”菲菲突然天真地说。
“你老是老梁说,老梁说,”一听女儿又提起那位老朋友的儿子,李守才忍不住厌烦地说,“他不会给你指什么正经道儿,你以后……以后最好少跟他来往。”他终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这话他憋了好久了。
“你怎么了,爸爸?”菲菲不解地看着年老的父亲,她不懂得爸爸为什么会反对她跟梁君往来。最近这些日子以来,父亲一直给她这样的暗示:他不喜欢梁君,她最好也别过于热情地接待梁君。当然,她多多少少也顺着父亲的意思去做了,今天上午,对梁君的到来,她的态度就比较冷淡。但是,爸爸为什么不欢迎梁君,她实在还有点莫名其妙。因此,她忍不住问道:“他父亲跟你不是好朋友吗?”
“好朋友,好朋友……”父亲讷讷地自语般地说,然后又摇了摇头,“这样的好朋友,上帝知道!”但这话刚出口,他忽然觉得有点儿失言,无论如何,不应该在自己的后辈面前流露这种情绪,自己毕竟受过梁家的恩惠。于是,连忙改口说:“是好朋友,不过,对梁君,你还是少接近为好。听爸爸的话,孩子!”
菲菲睁大了惶惑的眼睛。她一点也不明白爸爸这种隐晦的、不可言喻的感情。既是好朋友的儿子,又是老同乡,人家又那么殷勤,多接近有什么不好呢?……对了,很可能爸爸还是老封建,看不惯青年男女在一块儿玩,怕闹出什么荒唐的事儿。嗨,爸爸!你想得太远了,你的女儿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还能不慎重?想到这里,菲菲释然了,她半安慰、半玩笑地说:“好,爸爸,你甭担心,我也不喜欢他。”
正在这时,门外有敲门声。
李守才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他以为又是“好朋友”的儿子来找菲菲了,“真讨厌!”他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
菲菲把门开了,出乎意料的是,王永刚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口。
支委会刚刚开完,会上又对李守才的思想状况进行了分析,支委们认为有必要让王永刚再进一步和李守才谈谈。王永刚觉得时间很紧,因此,会刚散,就赶着来拜访技术副主任了。
“啊,王书记,快请坐!”李守才慌忙站起来,热情地打招呼,又亲自搬过一把椅子,一边向女儿吩咐:“菲菲,泡茶!”
“别客气了,李主任。”王永刚随和地把李守才手中的椅子接了过来,并把外衣脱下,搭在椅背上。
李菲菲有礼貌地把一杯茶放在书记的面前,然后,拘谨地找个地方坐下。
王永刚接过了茶杯后,顺便打量一下技术副主任的房间,房间收拾得很整洁。壁上贴着几幅著名的古典油画,有法国的,有意大利的,还有一幅俄罗斯的;书柜上放着一个维纳斯的半身塑像,位置也摆得恰到好处,这些画和塑像,王永刚过去来这里没有见过。他想,一定是李菲菲来到之后布置的了。从这房间的布置,可以察觉到主人的生活情调,王永刚不禁想到,对这个女学生的帮助,可得下番工夫才行。
李守才不知党支书为何而来,坐在那儿等王永刚开口。
“李主任忙什么来着?”王永刚随便问了一句。
“没干什么,闲坐。”
“菲菲呢?”
菲菲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说话,父亲代为回答说:
“她也没干什么。”
“怎没出去玩玩?”王永刚把脸转向李菲菲。
“人地生疏,她还不知到哪儿玩哩。”又是父亲代为回答,一方面他怕女儿受窘,另方面,他怕女儿说出不恰当的话来。
“老待在家里哪能不生疏呢,”王永刚笑着说,“多出去走走,自然就熟了。可以找小张、小朱她们玩玩嘛!她们来过没有?”
“没有——大概来过了吧?”李守才没有把握地说道。因为前天和梁君一块儿看戏回来,邻居告诉他,说有两个姑娘来敲他的门。当时,他想了半天也没猜出是谁。今天党支书一说,他才恍然大悟了。因此,有点歉然地解释道:“只是我们没在家,没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