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素贞之所以没有去车间加班，因为她是查衫，比较好请假。红姐是清洁工，所以吃饭时间，可以有一个小时休息。除此以外，宿舍再没有别的人了，其余宿舍也类似，只间或看到很少的几个人，在偌大的宿舍前走动。
所以整层乃至整幢宿舍楼，都显得异常安静。
李梅诧异道：“怎么吃过饭，都没见到人回宿舍呀？”
红姐笑道：“最近我们针织一厂赶货，上的都是直落班。”
我好奇地问：“什么叫直落班？”
她耐心道：“所谓直落上班，就是早上去上班时打一次卡，晚上下班时打一次卡，中午和晚上吃过饭，她们就不回宿舍了，而是直接进生产区。虽然大多是计件工资，工资只按做出件数的多少来决定，但倘若迟到或早退，还是照样要被扣工资的。”
听了这话，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早上还要做早操什么的吗？”
红姐干脆道：“不做！”
我高兴极了：“如此最好。虽然和我以前做过的那家电子厂一样，是八点上班，但是我早上可以多睡半个小时呢。”
红姐翻了个白眼：“你想得美啊！不做早操，并不是想让你多睡半个小时，是因为根本没时间，服装厂通宵是家常便饭！”
我听了这话，不禁有些胆寒起来。
红姐很健谈，对厂里各种掌故如数家宝，这也难怪，她己经在这个厂做了整整五年了。本来是车位，去年在工位上晕倒后，才托关系转成清洁工的。
说到这里，红姐叹了一口气：“我老了，哪里象你们，年轻就是好啊。”
我安慰道：“你也不老呢。”
红姐忽然问：“你们猜猜，我多大了？”
我看了看她的脸，皮肤粗黑干糙，皱巴巴地贴在脸上，表情一动就有很多条细密的皱纹，头上也有了缕缕白发，看上去应该和我妈妈年龄差不多。
但是，我妈妈己经45岁了。所以，我保守地问：“40岁？”
她咧咧嘴笑了：“你把我说得太年轻了，人家都说我最少45岁呢，其实，我才36岁。”
我和李梅不由面面相觑！
李梅快言快语道：“36岁？可是，你看上去这么老了呢。”
红姐解嘲地说：“我们服装厂有这样一句话顺口溜，‘干得比驴累，吃得比猪差，起得比鸡早，下班比小姐晚，装得比孙子乖，看上去比谁都好，十年后比谁都老。’不过是年老十岁，我还算好的啦，厂里那些从国外回来的人，在国外加班更多，那才叫一个老呢！”
我这才知道，虽然金秋厂是香港人管理，但却是一家跨国公司，在世界好多地方都有分厂。大多数分厂都在那些贫穷的第三世界国家，比如孟加拉国、毛里求斯等等。
当然，也有些是在发达国家的，比如美国的塞斑岛等等。特别是美国的塞班岛，从哪里回来的人说，简直就是监狱式管理，做满三年要少活三十年。
红姐的话，听得我和李梅胆颤心惊的。本来，我们还想问更多些问题，没成想，上班的预备铃声一响，红姐象受惊似地跳起来，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速冲出门去。
我和李梅正不知怎么打发时间，李清来了，还给李梅带来了一瓶“老干妈”辣椒酱，她怕一向嗜辣的李梅，吃不惯厂里的饭菜。李梅很想让她带我们出去转转，但是李清却说仓库还有事，便急匆匆地走了。
虽然只进厂半天，但是我己经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那就是一个字：忙。似乎人人都很忙，忙得连说话的时间好象都没有了。
如此一想，我和李梅便也兴味索然了。再加上我们一整天跑来跑去，也己经很累了，便简单冲了一下凉，一挨枕头就睡着了，也不知道宿舍里的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二天一早，我便被嘈杂的声音惊醒，看到宿舍的人陆续爬起来，正忙乱成一团。我赶紧推醒李梅，两人手忙脚乱地，以最快的速度洗涮完毕，便跟着宿舍的人，一起走出了宿舍。
这时，生活区的人流，也一股股从各幢宿舍楼，以及厂外的四面八方涌入，逐渐形成一股更大的人流，浩浩荡荡朝厂区走去！
厂区非常干净整洁，我们紧紧跟跟着红姐她们，上了车间所在的五楼。老员工都有一双拖鞋，分别锁在一个小柜子里，钥匙由自己保管，我和李梅因为是新来的，只好换上临时拖鞋。
一推开写着“针织一厂”的房门，我简直惊呆了：车间好大啊，似乎一眼望不到尽头一般。到处都是人和机器，我也分不清那些人和机器，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红姐做为老员工，把我们带到位于车间一角的几张办公台前。办公台前坐着好几个人，昨天给我们签字的珍姐也在坐。其中有一个瘦小的女人，看上去非常显眼。
这女人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随意地穿着牛仔裤Ｔ恤，头发烫起来，看上去非常洋气。她嗓门也很大，正在声色俱厉地用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大声训斥一个男孩。
男孩低着头，唯唯喏喏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车间里机器声虽然不大，但是因为机器很多，所以显得非常嘈杂，靠得很近的人，也必须大声讲话，对方才能听见。越这样就越嘈杂，真是恶性循环。
珍姐看到我和李梅，便对身边一个胖胖的女孩大声说：“周桂枝，这两个是给你们组招的人，赶紧带去吧。”
周桂枝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眼，便有恃无恐地说：“人事部越来越差劲了，什么人都敢往里招，一看就是个生胚子！算了，跟我来吧。”
尽管她的话非常让人反感，但我和李梅还是诚惶诚恐地跟在她后面，三个人七拐八拐走了好远，才来到另一个角落。
那里有一溜桌子，相对来说比较安静，很多女孩正低着头，飞快打着包装，旁边写着“包装组”的字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