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这是场大雨,好像能冲刷一切,能粉饰太平,至少尸山血海好像不曾发生过,谢明珏到底是没追上胡人的军队,收尾工作做的非常好,等齐邶下床的时候,一切井然有序,若不是左臂上的伤口提醒她,她都要相信这一切又是一个梦了。
谢明月自请要来照顾齐邶,说是报答她救命的恩情,谢贺将军都没有异议,齐邶自然也是没什么异议,齐邶左臂受伤确实是给她挡了一刀,也就心安理得地被照顾。“嘶…你上的什么药,这么疼?”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感把齐邶的魂儿拉回来,看着谢明月给自己上药,谢明月两手一摊“左右都是伤药,都上一遍好得快。”齐邶看着面前一堆瓶瓶罐罐,嘴角抽了抽“不…不必了,我自己来。”自己来还能偷工减料,齐邶心想,谢明月不同意,说这是自己从她哥那里拿来的,比军营里的药不知道要好多少,给齐邶上药时,谢明月发现齐邶忍的额头冒青筋,眉头紧锁也不出声说痛,下手就更轻更快了些。
齐邶在现代也是个小哭包,打针会哭,吃药也会哭,膝盖磕破皮也会哭,因为她的彪老娘们会纵着她,在这里不一样,他必须为了生存活下去,哭也没人哄,闹也没人纵,干脆不哭不闹,不给人添麻烦。
齐邶伤的本不重,可是伤后也一直在战斗,伤口又撕裂了好些,没个月余是好不了了,贺将军干脆就让齐邶“带薪休假”,齐邶也迎来了军旅生活的第一次长假。走出自己的小帐子,齐邶发现人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看的齐邶心里毛毛的。谢明月告诉了齐邶答案,原来是这一役,我军损失两千余人,歼敌两万五千余人,给永乐城拖住了时间,赢回了一线生机,几乎是以最小的损失赢来了最大的利益,同时若水寒天二城也是大获全胜,齐邶是有功之臣。
齐邶沉默了。寥寥数语,概括了这些天的所有艰辛。
翁城城主来信,说并未收到永乐城的求助信,想来是让胡军截下来了,心中言辞恳切,贺将军也并未怪罪,只留下一句“小豆子辛苦了”就又奔赴战场。若水寒天攻下之后,二位将军又带人陆续收复了周边小城,终于,胡人那边派遣了使臣议和,由皇三子亲自送议和书,一月后进京,圣上也昭贺,谢二位将军回京述职,齐邶随行。
那场雨过去,一下就入了秋,天气渐凉,半个月后,原以为齐邶的伤恢复还要十数日,可实际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谢将军府上的伤药果然好用。齐邶的伤一好,谢明月就坐不住了,天天嚷嚷着要出去策马,齐邶拒绝过多次,谢明月下一次还会央求齐邶带她出去,最后,在谢明珏的首肯下,谢明月终于如愿。
鲜衣怒马这个词简直是为了谢明月量身定制了一般,一身红色的骑装,一头青丝高高束起,她也如愿骑上了她的小白马,英姿飒爽,恣意洒脱,好似十多天前那个在战场上杀敌的人不是她一样。
齐邶就不一样了,这是齐邶第一次杀人。之前一直在做善后和侦查巡逻工作,她不是没见过战场,但是她没体会过人血喷洒在脸上的温热,没真正的上场杀过敌人,这一天一夜的酣战中,她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她不是圣母,她知道想要活下去必须这么做,可是有多少家庭因此而破碎,她在她的立场上做了她能做到的,其他的全部都无能为力。
谢明月撒欢跑了一圈发现齐邶兴致不高,情绪低落,拉着齐邶回到城中,进城的时候看到了完好如初的城门,走过那一条不长的通道,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条通道,来来往往的人都可以对这儿视而不见,齐邶却看的触目惊心,好像一闭眼尸山血海就在眼前。
他们来到了永乐城最好的馆子,其实也就是稍微整洁一些罢了,战乱的年代,这稍稍整洁也是难得。谢明月小手一挥,“你随便点,我请客。”但其实最后还是谢明月点的菜,最后还要了两壶酒,齐邶是不同意喝酒的,“军中不让喝酒。”但是齐邶什么都拧不过谢明月。那店家平日里也没这样的大单子,谢明月出手又阔绰,一个小银锭丢给老板让他们好生伺候着,别说是店老板,齐邶都要感动了,富二代,果然是富二代。
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不假,那老板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上了,谢明月想喝酒的时候,老板总是很适时的过来满上。“你行事不要太过招摇,当心招来不轨之人的惦记。”谢明月又是一杯下肚,“怕什么啊,胡人已经降了,再说,现在举国上下,谁不知道你齐邶齐小将军的名号,你只管放心便是。”话落,店老板又来添了一杯酒,齐邶一看,好家伙,几句话的功夫谢明月已经半壶下肚,谢明月还想喝,齐邶却拿走了酒壶,店老板又适时出现“姑娘,这酒入口没什么感觉,后劲十足,姑娘已经喝了这许多,莫要贪杯了。”齐邶真是在心里给老板点个赞,察言观色的本事令齐邶佩服。
这时,后厨出来了一个妇人,端来了两个碗,老板介绍道:“拙荆自己做的豆腐脑请二位客官品尝,二位客官还请多多关照小店。”妇人放下碗就回了后厨,谢明月端起一碗神色如常地吃了起来,期间还夸了句好吃,齐邶盯着那碗豆腐脑,似乎又多放了些辣椒酱,终于,齐邶忍不住哇哇吐了起来,恨不能把胆汁都吐出来。店家看到吓了一跳,谢明月挥挥手,店家实相退了开来。
谢明月给她顺气,一边顺气一边安慰她:“过了这一遭就好了”吐到没东西可吐,就在干呕,终于胃里不翻腾,喝了口水顺顺气。齐邶没办法不联想到一些血腥的场面。太恶心了…谢明月把没喝完的酒和齐邶提走,找了个山头看日落,两人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
齐邶想到她曾经很喜欢的一本书《小王子》。或许日落真的是可以治愈人心的美景,似乎能遗忘很多让人不快乐的事情,看着天边的火烧云,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藏到天边直到消失不见。
“好点了?”谢明月率先开口。“嗯。”齐邶目光注视远方。
“你…”“你…”两人同时开口,“你先说。”“你先说。”
“你怎么对这一场战争好像没什么反应?”还是齐邶先说了。谢明月白她一眼,“将门虎女,懂不懂?”齐邶将白眼翻回去,“你是京里娇滴滴的官家小姐,这时第一次来北疆吧,还将门虎女。”谢明月也不生气,拆开酒坛喝了一口又递给齐邶,缓缓道:“逆王造反逼宫,把武将亲眷全留在宫里做人质,我保着当时的太后,唔,也就是现在的太皇太后,杀出来了一条血路,那年我八岁。”齐邶不再问了,天家私事哪里是她一个小小齐邶敢多听的?“每个人都有这么一遭的,你守卫了我朝疆土,是我们的英雄。当初大哥第一次去战场,听说比你惨烈多了。”
“是我朝的英雄,于胡人呢?”齐邶自言自语道。
“你去没去过京城啊?”谢明月问,齐邶摇摇头,她来到这里基本就没离开过北疆,“不如你讲讲吧,京城的事。”齐邶是真的很好奇,她守卫的这片土地背后是怎样的一个国度。谢明月讲起京城来真是滔滔不绝,一会是哪家的老爷怕夫人啊,一会是谁家的公子哥儿丰神俊朗啊,一会又是自家的猫儿狗儿下崽儿了,齐邶盯着谢明月出了神,如果她醒来不是在破庙里,不是在死人堆里,而是想谢明月一般,只是小小女子,有母亲爹爹的疼爱,她会不会所经历的人生截然不同?会不会也可以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的人生趣事,完全不用像现在一样上阵杀敌?
“你盯着我做什么?”
“月儿好看。”其实齐邶就是随口一回,谢明月先是一愣,后又笑嘻嘻揽住齐邶脖子,“我知道,本姑娘可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打住,再说就过了啊。”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隔阂,更是有过命的交情,齐邶经常噎她,她也经常怼齐邶。
两人打闹一会,突然谢明月正色道:“邶邶,这次进京,你要小心。”齐邶吓得呛了口酒,咳了起来,“莫不是…有人要杀我?”齐邶这下可是慌了神,自己好像也没犯事吧,怎的就…“杀你还用上京城啊,路上来两个土匪就给你结果了,这是我大哥哥让我转达你的,京中时局动荡,不能参与党争,更是不能乱站队,做个纯臣,虽然不能给你泼天的富贵,保住命总是最重要的,京城凶险,不比北疆少。”齐邶一听更害怕了,“那,我能不能不进京啊?称病成不?”
“你敢抗旨?”谢明月一挑眉,齐邶立刻把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