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诗晗带着苟梅无聊地坐在殇园晒太阳,一个端坐在石桌旁,双手支着脑袋,神情涣散地盯着地面,托腮发呆,一个上半身不雅地趴在石桌上,埋头打盹儿,主仆两人都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慵懒模样。初夏午后温暖的太阳晒在两人身上,打开两人身上的毛孔,说不出的舒服,金色的光晕笼罩着两人,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虚幻,整个殇园沉浸在懒散的气息里,反而渐渐有了一丝生气。
这几日,司空墨染还是同往常一样早出晚归,一整天下来,人影都见不着一个,所以,柳诗晗和他基本上都不会打个照面,司空墨染半夜回到厢房,柳诗晗早就已经睡下,柳诗晗早晨起床,地上已经空空如也,除了一床早就没了体温的被褥,乱七八糟地铺在冰冷的地面上,提醒着柳诗晗,这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虽然两人也算不上是在冷战,但是两人之前的默契和表面还算温馨的假象已经荡然无存,好在两人并没有因为上次的事而大吵大闹,下人们也只当是这几日王爷忙着政务,无法抽身陪王妃,反正王爷这么心疼王妃,总会想办法补偿这几日的冷落。
殇园之所以取名为“殇”,按照苟梅的理解,应该是这里的落寞和萧索,一入园子,印入眼帘的,不是奇花异草,也不是精致打造的假山、湖泊,殇园里什么都没有,除了那棵直挺挺的枫树和几株在地上蜿蜒匍匐的蛇衔草,整个园子再无他物,空落落的萧条,就连树下的几个石桌、石凳都是那么寂寥、颓废,没有一丝生气。殇园唯一的一条小径,淹没在杂乱无章的草丛里,或许是因为没人打理,杂草太深,晨露竟然到了午后都还没完全散去,路面泥泞一片,走在上面,不仅湿气重,而且还打滑,原来,上面竟然有一层薄薄的青苔,看来,很久都没人走过了,这里,竟然颓废到了这个地步。
而对殇园的整体布局,苟梅也不甚满意,意见颇多,有哪个王爷会把自己的府邸弄得像处荒废的宅院似的,晚上进出这个宅子,就像进了恐怖的鬼屋,四周漆黑一片,连个照明的灯笼都没有,天刚一擦黑,这王府里的下人们就像在躲什么一样,窝在自己的房间,能不出来,坚决不会出来,有什么事,连个使唤的人都找不到。苟梅暗自庆幸,幸亏自己从小就在山上长大,胆子不小,勉强可以忽略掉耳边传来的,莫名其妙的、低沉的嘤嘤声,硬着头皮,闭着眼睛小跑着穿梭在园内,帮小姐张罗着一切。好在,小姐也并不在意这些,否则,要是真把小姐吓出病来了,自己第一个找王爷拼命!王爷也真是的,就算你不待见我家小姐,不愿意陪她,好歹也弄几个女眷来增加点人气嘛,可是,这硕大的一个墨王府,除了小姐和自己外,就只有两个负责洗衣服的老妈子,其余的,清一色全是公的,就连这里的老鼠、蚊子、蟑螂之类的,估计也都是公的。就算是在大白天,王府里的人也稀稀疏疏,四周静悄悄的,连一点声响都没有,有时苟梅自己都很怀疑这里到底住没住人。
当苟梅再一次开始掰着手指头,唧唧歪歪地数落着王府这里不好,那里不好的时候,柳诗晗坐在一旁,轻声笑了出来,“梅姐姐,你老是这样唉声叹气,很容易变老的。”
“小姐,您以为我愿意啊,可是这么大个墨王府,到处都这么阴森,透着一股子鬼气,这大白天的还好,怎么着,总会见到一、两个人影,可到了晚上,这园子就只剩下了我们孤儿寡母的两人……”苟梅边说边摇头抱怨着。
“孤儿……寡母?”柳诗晗只觉得眉头抽搐,满脸黑线,转过脑袋,调皮地冲苟梅眨了眨眼,“梅姐姐,你是孤儿还是寡母?”
“小姐,您知道苟梅没读过书,不会用词,您就凑合着听吧!”苟梅没好气地看着柳诗晗,不高兴地撇了撇嘴,突然抬高了音量,愤慨地吼了出来,“反正,苟梅的意思就是,这王府不是人呆的地方!”
“梅姐姐!”柳诗晗略微生气地看着苟梅,秀眉一拧,“别乱说话,会惹祸上身。”
“……”苟梅识趣地埋下了脑袋,双手反复搓着裙角,嘴里小声地嘟囔着什么,不满的情绪一览无遗。
柳诗晗抬头,定定地看着园子里唯一的一株大树发呆,思绪似乎飘到了远方,良久,终于柔声对苟梅说道,“其实,这里至少还有一处和南墅山很像,不是吗?”
“小姐,您是说这枫树……”苟眉顺着柳诗晗的目光望去,这棵枫树,现在还是郁郁葱葱的绿色,枝干出奇地挺拔,似乎是因为这园子里只有它孤单的存在,所以泥土里的养分都全部被它占有了,枝干不仅粗,而且挺拔的直,仿佛它就是用这种方式,向众人宣示着自己的存在。
“是啊,它和南墅山屋后的那棵枫树好像,它们都是这么高,这么大,到了秋天,一定也是一样的红色,就像燃烧的火焰,渲染着天空的白云。”柳诗晗憧憬地看着枫树,脑海里想象着它变成红色的模样,嘴角挂着温柔的笑容。
“小姐,您想家了吧?”苟梅只觉得自己的眼角被浸湿了,心里也跟着惆怅起来,刚下山的时候,只觉得这里好,有好多自己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儿,有好多自己从不曾吃过的好吃的东西,可是久了,却又开始讨厌这里了,这里太复杂,有的话不能说,可憋在心里又难受,有的事不能做,可缩手缩脚地,又让自己手脚发痒,还是在山上痛快,想说什么,想做什么,说个尽兴,做个彻底。
“不知道皓哥哥怎样了!”柳诗晗幽幽地转开了话题,脸上一片落寞,“希望他早点好起来。”
“小姐,要不,我们去探望花公子?”苟梅向柳诗晗提议着。
“不可以!”柳诗晗慌忙摇了摇头,“我现在是墨王妃,不可以这么做,会影响到墨。”
“小姐,那什么破王爷都不顾及您的感受,您还理他干嘛!”苟梅从小和柳诗晗一起长大,两人虽是主仆关系,但感情却如同亲姐妹般无间,所以苟梅除了会在老爷和夫人面前收敛一下暴躁的脾气外,在柳诗晗面前,苟梅养成了有什么说什么的习惯,从来都不忌讳,直来直去,没有遮拦,即使跟着柳诗晗进了这墨王府,即使被柳诗晗警告了几次,即使苟梅自己也知道祸从口出,可是苟梅还是管不住自己的一张嘴和一腔“正义的热血”,“小姐,花公子是被王爷打伤的,我们去探望也很名正言顺,再说,花公子还是替您挨下那一掌得呢,作为当事人的我们,更应该去探望他。”
“嗯,梅姐姐,你说的没错!”柳诗晗点了点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是,晗儿现在已经嫁人了,得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就算自己再怎么坦荡,也得小心自己的言行,不能给王府和墨带来非议,虽然,我不知道墨在担心什么,又或者是在防备着什么,但是既然嫁给了他,那就得和他站在一起,就算不能帮忙,但是,也不能拖了后腿。”柳诗晗的声音很轻,如同被微风撩起的羽毛,轻飘飘地朝大门处飘去,殇园大门处,一抹玄绿色一闪而过,眨眼消失不见,速度快得让人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走了眼。
“小姐,既然这么不开心,那就和王爷和离吧,这也没什么,反正夫人也说了,只要过得不好,那就和离。”苟梅这句最后的“总结”说得理直气壮,还有怂恿的味道。
柳诗晗好笑地摇了摇头,“其实,墨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柳诗晗的脑海中,浮现那白色的长发和异色的双眸,眸中的痛楚被很好的掩藏了起来,看向众人的眼神,总是带着轻蔑和骄傲的阴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能发现那抹让人揪心的痛楚,感觉到那仿佛撕裂一般的疼痛,“他只是不开心,只是害怕……他,并不是别人口中说得那么无情……”柳诗晗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不确切,又带着肯定,矛盾至极。
“是,小姐!”苟梅打断了柳诗晗的话,用自以为的语气调侃地说道,“我知道,您肯定会帮王爷说好话,小姐,您对王爷这么好,王爷他却那样对您,不值啊!”苟梅一想到柳诗晗被拽进殇园的情景,心里一阵心疼,温柔婉约的小姐,怎么可以受到这样的待遇。
“他……只是想保护自己。”柳诗晗低声喃喃地说道,带着一丝不确定和犹豫,说完,柳诗晗自己都觉得好笑,自己凭什么认为他只是想保护他自己,凭什么又那么肯定,之前他对自己的阴狠不是他的本性?
大门处,那抹玄绿色的身影蓦地一僵,躲闪的脚步滞留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动弹不得,门缝处露出还未及时藏起来的长袍的一角,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司空墨染站在原地,微微蹙眉,心底那层被冻结的冰面,随着一声细微的“咔嚓!”声,不着痕迹地裂开几道不明显的裂痕。
“小姐,您很了解王爷吗?”苟梅冲柳诗晗翻了翻白眼,语气揶揄。
“……我,我只是觉得,他或许并不坏。”柳诗晗埋下了头,越说越没底气,心情骤然低落,和离?呵,这是陛下亲自赐的婚啊,嫁的可是他的儿子,凤临的皇子,就算再怎么不受宠,他也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和离?这一离,弄不好会出人命的。
主仆两人突然陷入沉默,气氛有点尴尬,苟梅抓了抓脑袋,拼命想转移话茬,缓解气氛,哪知心里越急越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只能在一旁不停地挠着耳朵。
“晗儿。”司空墨染顺着长满了青苔,略微有点打滑的小路缓缓朝前走去,双眼盯着被金色光晕罩着的柳诗晗,脸上竟然不自觉地挂着温柔的微笑,“我准备了一颗上等的百年人参,一会儿,我们一起送到尚书府吧。”
“嗯?好。”柳诗晗望着司空墨染的方向,温顺地点了点头。眼角瞄到大门处刚走进来,发现气氛暧昧,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的几个下人的身影,笑容僵在嘴角,心里轻叹一口气,在自己的园子还要这样演戏……
苟梅张大嘴巴站在一旁,这个王爷……今天好象有点不正常,难道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让这王爷有点神智不清,他怎么会对小姐这么温柔地笑?还有,最重要的是,他竟然会带小姐去尚书府看花公子,这太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