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学正严肃的呵斥声中，未答出考题的考生依依不舍的放下了笔。
孔见也装作十分懊恼的样子，故意说道：
“哎，再给我一炷香我便可解出来了。”
没想到身边顿时迎来一阵附和，纷纷夸赞孔见天资卓绝、举世无双云云。
饶是以孔见如城墙般的脸皮，也是握紧了左手，有些羞愧难当。
在数科结束后，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考生基本都聚集在国子监门口处，纷纷抱怨方才考题如何如何艰难，自己是如何如何想法，最终的结论往往是唉声叹气。
那穷酸秀才身边仍旧没什么人，毕竟在离京城里身份极为重要，对于他的异军突起更多人选择观望。
若要出人头地，他现在所展露的还不够，必须还要加重自身的筹码。
这秀才竟径直朝世子走了过来，眼神中极尽谦卑。
“咱们，认识？”
孔见愈发觉得此人眼熟，只是平日里见过的人太多，饶是以他过目不忘的记性也难忆起。
“殿下，您曾十金买我诗。”
“哦！原来是你！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前些天还念了你的诗，倒把你人给忘了。”
“殿下游戏人间，自是不会在意我等蝼蚁。”
孔见笑着摇了摇头，悄声与他说道：
“壶中多少酒？”
“一斗八分占其七也。”
孔见点了点头，“何方高人举荐的你？”
“不才，得湖南布政使司宝庆知府大人提点，有幸得以廪膳生职入京，届时沉迷酒色。若非世子殿下所赠十金，今时此地便无杨玄矣！”
名为杨玄的秀才竟然是来自湖南布政使司，本朝官员可是不少都来自那里，其中就包括兵部尚书纪若群，还有镇南大将军肖世言。
“湖南才人辈出，是我东离荣幸也。”
孔见哈哈一笑，再拍了拍杨秀才的肩膀，后者之气量确实不凡。
毕竟能以庶人之躯同当朝世子谈笑风生，这并非寻常事。
“殿下，草民有一事请教。”
“何事，不妨直说。”
杨玄环顾四周后，小心的凑过头来道：
“天若破了，殿下可换天？”
孔见听完内心一惊，倒也没露于表面，心想此人如何这般大胆？
“天不会破，即便是破了，自有人补上，无需外人担心也。”
杨玄点了点头，并未说话，只是转过身去时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他日殿下若有所求，杨玄自当肝脑涂地，报十金之恩。”
……
“第二堂，乐理！”
随着宋祭酒一声令下，数名学正分作五队，相隔一定距离同时进行考核。
所谓乐理便是在这百般乐器里择取自己最为擅长的一种，于学正面前演奏。
这对于那五十名来自军部的考生来说，简直就是折磨，但规矩又不可弃权。
因此便产生了各种鬼哭狼嚎，甚至有选取笛子却吹不出声响的、用力过猛将筝弦弹断的。
孔见一行在一旁乐得嘴都合不拢，毕竟这可是他们几人最为擅长的科目。
多年流连青楼风月地，在一众唱跳俱佳的花魁怀中作乐，孔见的乐艺早已被熏陶得颇有成就。
世子尤其擅长一手吹箫，又以洞箫最佳，乃是得大家点评的风流行当。
“下一个，孔见！”
那位老学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念完便抬头张望，结果发现果真是世子殿下，不禁有些心怯。
“殿、殿下，您选何乐器？”
“洞箫。”
孔见从容不迫，一手接过那条紫竹七节洞箫，虽比起自家的差得太远，但好歹凑活着也能用。
在一众学正的期待中，世子薄唇轻启，空洞而悠长的箫声顿时盖过了四处的喧哗，便是那群插科打诨的观众也安静了下来。
外人极少知道世子有如此妙绝的萧功，他们皆以为世子不过是个纨绔，以为世子总是不学无术。
“呜呜……”
世子吹的是《凤凰台上忆吹箫》，真正的传世名曲。
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此曲取自前代词人李易安之手，词中一句“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不知成多少才子佳人作别相思之念。
箫声如潮水般翻涌，一波接一波的高潮，竟将广场中所有的目光吸引而至。
便是高台上的陛下皇后二人，也忍不住闭上双目仔细聆听。
一曲作罢，场上竟鸦雀无声。
许久之后，待孔见起身咳嗽了一声，周围才爆发出如雷鸣般的掌声。
那些来自越国的青衫女子，望向世子的眼神里大多泛着异彩。
临行前长辈们对她们的教诲，教她们千万要远离那位孔家世子，否则定会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先不提世子他一等的俊俏模样，单提他这番吹箫技，便是世间一等的风流啊。
越国为首的朱簪女子微摆了摆头，师父总是教导凡事不可只看表面，因此她从来就不认为世子无能，有此番吹箫技也算在她意料之中。
在世子吹箫完毕后，其余考生的乐技便显得乏善可陈了。
尤其是偶尔爆发出来的军部考生那鬼哭狼嚎的歌声，简直让人饱受折磨。
不过场中尚有一人备受期待，那便是来自金国皇室的完颜洪。
传闻这完颜洪自小精通各种音律，各大名曲更是信手拈来，有孔见《凤凰台》珠玉在前，今日的二百多名考生里恐怕也就他可一较。
等到那备受瞩目的完颜洪拿到一具离筝后，众人再次安静了下来。
咣当！
完颜洪手指拂过琴弦，先是两下试音，心里盘算了个大概，便闭上了双目。
铮！
一出手，众人便沉醉其中了。
筝声初时如在高山之巅，云雾缭绕，踪迹难寻。
后如淙淙流水，幽暗而冰冷，不禁使人心生愉悦。
伴随着完颜洪飞快的拨挠，越往后曲调便越是湍急，在一波接一波跌宕起伏的旋律中，观众犹如人过危绳，提心吊胆，心里暗自跟随琴声起伏不定。
铮铮！
最后一段节奏放缓，琴声气势大减，众人高悬的心也随之缓缓落下。
“呼！”
结束后台下的观众们竟发现自己不过听了一场琴，却已满身是汗。
酣畅淋漓，说的便是此番了。
啪啪啪！
周围再次响起一阵如雷鸣般，不输方才孔见的掌声。
完颜洪抬手起身，朝高台上的皇帝举了个躬，还不忘回身与孔见对视了一眼，似有着一抹惺惺相惜的滋味。
“不错不错啊！”
饶是以孔见的性子，也不得不由衷赞叹一声，此人确有不凡之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