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谁家鸡鸣,夜色也开始褪去,极远处的天边泛起点点白光,如鱼肚一般。
“买包子咯!新鲜出炉的热包子呢!”
草药铺所在的城南街道,平日此时往往极为冷清,但今日不同,来来往往一众人流,几乎比得上城南花街的光景。
有不知者无畏的寻常百姓、有被此地狂躁真气吸引的武夫、有趁机叫卖早点的商家。
尤其是那些有身着飞鱼锦衣,腰别玉带的官差,简直络绎不绝。
若是有心人特意观察,则会发现他们之中为首之人腰间挎着一把长柄薄弯刀,刀柄是以海南梨花木制成,饰以东海鬼鱼皮,入手冰凉沁心,可吸人手汗。
此刀名为护离刀,为皇帝陛下钦赐,唯为国立功之士可掌,放眼整个东离,此刀也不超过十把。
那持刀之人剑眉星目,下颌处蓄有一层浅须,当得天下美男子之称,他便是大理寺卿张悬道。
在他的执掌下大理寺职权蒸蒸日上,十数年来为国为民破案无数,那张悬道除了被皇帝赐予宝刀,更是被赐号“百年神探”,意为百年不遇的探案奇才,为国之栋梁。
得此殊荣并未使得张悬道骄傲自满,他之行事反而愈发沉稳,愈发老练。
江湖上不少自恃不凡的江洋大盗,妄图来离京城中炫技,好名动于天下,然尽数被其缉拿归案,一时间沦为一段江湖佳话。
在他的主导下,缉拿要犯这一块几乎全权由大理寺负责,原本协同互督的都察院与刑部,竟已渐渐脱离此道,前者主管官吏弹劾扶正、后者则正天下刑法,定天下规矩。
今日很早他便接到宫内旨意,带人来到这离京城内最为混乱的城南之地,正四品左佥都御史被灭门,这可是震动朝纲的大事!
好在此刻刚刚天亮,事情尚未扩散开来,他必须要尽快给陛下一个交代,好让陛下可以给百官一个交代。
毕竟堂堂四品大员都死于离京城里,那其他官员是否也会死于城中呢?
……
……
草药铺对面那家包子铺,今日终于停止了斥骂声。
一位浓妆肥硕女子大声吆喝着街道上的行人,蒸屉里的包子倒也散发着浓浓肉香,不少过来凑热闹的行人都被其吸引而去,耐不住掏出三两个铜板,乐得这位女子呲牙咧嘴,转身却呵斥屋内一位瘦弱男子,责怪他擀面犹如老龟,耽误不少生意。
“王三娘子,给老夫我也来两个包子!”
满手油污,白发蓬松的老者微眯着眼睛,望向围墙那边的刘府方向。
“哎,秋掌柜的,平日里咱家受了你不少恩惠,你就随意拿几个去吃吧,不碍事。”
妇人虽对自家丈夫恶狠狠,对外人倒是十分好心。
一番推就后老者趁妇人不注意,悄悄扔了一锭银子于桌边,便转身朝药铺走去。
老者似乎有些畏寒,四月天竟穿起了棉袄,还止不住哈气搓手。
好在手中热包子刚刚出炉,入肚后倒像火炭一般,暂时驱散了老者的寒意。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你已做到了前两者,算得这世道里少见的脊梁,后两者自有人来做……”
老者正是秋谷子,他望了一眼院里尚未冲净的一抹血渍,不禁摇了摇头。
“世间唯权钱难安啊,小子,经此一事,你心里沉浮可少几分?”
……
……
张悬道面无表情的端坐在刘府那处狭窄的书房之中,桌上摆放着如山般的信件资料。
其中独独叠着十本,整齐的放于桌子左侧,以镇尺压着。
另有一份未写就的奏折平铺于桌面上,旁边那只羊毫笔已经干了,折子上的字也干了。
“孔宣当讠”
显然刘正连最后一字都来不及写完,便匆匆出门而去。
张悬道缓缓闭上了双目,再睁开时竟只剩下眼白。
这是他的灵,情绪侧写。
他能通过触摸,感受到一件物品其接触者最后的情绪。
或喜或怒,或哀或乐。
有情绪才会有动机。
当张悬道拿起了那只羊毫笔时,一股惊惧而愤慨的情绪顿时涌上他的心头,这种感觉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
显然刘正是在此地发觉了凶手的动静。
若单论刘正于世间的仇敌,此时嫌疑最大的当是韭菜王孔宣,这书桌上的十份奏折皆为弹劾孔宣之作,若递交给皇上,势必会影响到李、孔二家的情谊。
飞羽营他已经提前去过一场了,韭菜王世子暂留于那里,通过短暂的交谈他知道,此事与孔见并无关系,至于与孔宣有无关系他就不好判断了。
但以孔宣对他儿子的宠爱,势必是不可能陷害自己儿子的。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两种可能。
第一种是某些暗地里的存在企图挑拨李、孔二家的关系;另一种则令张悬道发寒,或有宫中贵人的手段隐含其中……
推门来到隔壁睡房,一股令人作呕的烧焦臭味弥漫在空气之中,好在他断案无数,若论比这等惨烈的情景倒多得是。
那三具尸体早已被火焰烧成灰烬,若非飞羽军及时将火扑灭,此刻这房子早就塌了。
张悬道指示手下将一干杂物清走,时间不多了,想必此时舆论已在整个离京城里扩散开来,他必须要给皇上一个交代。
当手下尽数退走之后,张悬道直接坐在地上,脱去了自己的上衣。
而在他的腹部之上,竟然布满了狰狞的刀痕!
这是张悬道的一个秘密,是他这些年来屡屡巧破奇案的重要依靠。
哗啦一下,他竟以那柄护离刀在自己腹部划开了一道深半寸的口子!
登时便鲜血直流,就如同凌迟之刑,一阵接一阵的剧痛不断袭来。
他必须坚持住,一旦他昏迷过去,此法就会前功尽弃,白白耗损他的精血。
此时在他眼里这间屋子里的一切在快速回溯,很快便回到几个时辰之前,三团模糊的人影躺在床上休息。
这时一团黑雾悄然潜入,光是直视这黑雾便让张悬道险些昏迷过去。
“就是他!”
张悬道已是冷汗直流,鲜血不住的流淌,一股虚弱感缠绕着他的身体,眼里已有些恍惚了。
但他还是强忍着站了起来,轻轻触碰到那团黑雾。
嗡!
在他耳边犹有一颗炮弹炸裂,刹那间仿佛天地中只剩下嗡鸣。
张悬道全身止不住的颤抖,显然感知那团黑影使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悲悯!他在黑影身上察觉到了悲悯!杀人者何来悲悯?
除非是十年前的那些人。
他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