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近来离京阴雨连绵,天空总被破布般的乌云笼罩,便连月光也不见了踪影。
月黑风高杀人夜。
一抹黑影自墙边窜过,竟无声无息。
这是城南,有京城最强大的守卫驻扎在此。
飞羽军日夜值守,每过一刻钟街道上便会有一队莫约十来人的士兵巡过,为首之人必为假合境之上的修士,以免发生武人犯禁,寻常士兵无法镇压的情况。
刘府位于城南极南处,说起来和秋谷子的草药铺竟相隔不远。
“咚!——咚!咚!咚!咚!”
五更声起,又是一夜无眠。
早朝定于卯时开始,于文华殿中召开,像刘正这等离皇宫较远的官员,寅时刚启便要出发了。
本朝规定唯三品以上的官员可参加早朝,御史若有要事参上,也可参与。
刘正放下手中的羊毫笔,揉了揉手腕,太阳穴传来阵阵刺痛,老毛病又犯了。
看来今夜已是完不成手中奏折,既然如此,那今日就先不去早朝了,便回房休息休息。
这些年刘正勤勤恳恳、夜以继日,休息时间极少,这导致他未满四十便已是满身疾病,夜里若不好好休息有时便会头疼欲裂、无法思索。
强忍着头疼,刘正吹灭油灯,起身便要回房休息,却不知一抹夜色已悄然潜入他家中。
推门而出,夜间肆虐的冷风迎面而来,呼啸声在刘正耳边盘旋着,如同妖鬼在嘶吼,略显嘈杂但却减缓了他几分头疼。
望向城里的点点灯火,他不禁有些怅然,为民立命,为民立命。
只是天底下还有多少生民,顾及不上自己的性命呢?
刘正的目光再转至城东一带,那里的灯火在夜里尤为明亮,愈发激起了他的反感。
“凭何你韭菜王肆意凭栏杆,凡间却有多少士子家门寒?”
本来就不多的睡意在这冷风之下早被吹散了,头疼似乎也缓解了不少,于是刘正又重新回到狭窄的书房之中,手握那杆磨损严重的羊毫笔,只盼早一分写就那十三份奏折……
……
……
街道上每隔十数丈便设有一盏长灯,为的是让夜间巡逻的飞羽军能清晰的查探到四处的动静,如此一来便是再胆大妄为的盗贼也不敢在飞羽军眼皮下作祟。
而此时街边灯光最暗之处摆放着两三个木桶,桶子后面竟然蹲着一名身着紫色长衫的男子,他神色紧张,手中拿着一根笛子,不时朝四周眺望,如同一位初入此道的贼人。
哒哒哒!
一队身披铠甲的飞羽军自街道那头走了过来,他们步伐整齐,充满肃杀,躲于桶后的男子其心已提至嗓子眼。
“没有异常!”
飞羽军从他前方缓缓走了过去,一致的脚步如同踩踏在男子心脏之上,使他连呼吸都不敢为之。
好在并没有发现他。
“呼!”
男子高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待飞羽军走远后迅速离开那几个木桶,朝城南最南处奔去。
此人便是世子殿下孔见,他趁着孔宣将晏瞎子召走,偷偷摸摸从王府溜了出来。
有些事他要搞清楚,比如他在那条笛子上发现的一些有趣东西。
那一行刻字:“城南最南,得见真义。”
笛子上那缕鲜血仍如一朵鲜红玫瑰般缠绕在上面,不是孔见擦不去,是他不愿擦去。
他倒要看看是谁专门以人为剑,肆意摆弄他人生命。
当然,自有两大高手远远跟在孔见的后面,他还没自大到无视即将到来的危险独自赴宴的程度。
他已经接近秋谷子所在的小巷了,再往南不过寥寥一两条街道,想必笛子上所说的东西就在那一片地区。
……
……
咻!
一抹淡金色光芒自半空中悄然飞入刘府。
那抹黑影蛰伏已久,听闻着睡房之中三道平缓的呼吸声,他终于动了起来。
黑影挥手自门上抹过,睡房木门竟然被缓缓打开。
吱呀!
可黑影没想到这木门年久失修,开启之际竟然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夫人,这么晚了还没睡?”
隔壁书房内的刘正有些疑惑,方才分明听到他夫人熟悉的鼾声,怎么又得开门声?
难道是歹人?
刘正顿时面容严肃,慎重的将挂于墙上的长剑取了下来。
这些年为了增强体魄,刘正每日饭毕都会练习剑术,为此他还特意请教过兵部尚书纪若群,尚书大人传授了他一本不凡的剑术秘籍,若只是寻常毛贼,还真在他手中走不下几招。
果然!
当刘正提剑走出书房之后,却发现隔壁睡房之门已经被打开,里面似有人影晃动。
“贼人!”
刘正赶忙冲入房中,却被眼前这一幕冲击得头脑发昏。
他发现跟随自己多年、相依为命的妻子,此刻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的脖颈间鲜血喷涌!
不远处一名身着黑色紧身衣的男子正背对着他,不给刘正反应时间,手中匕首直刺向他大女儿的脖颈。
“住手!”
他愤然大喊,却如同被邪鬼狠狠的扼住了喉咙,连大口吐纳都使得自己涨红了脸。
是修行者!
噗嗤一声,匕首没入脖颈,一道血柱顿时喷射而出,他可怜的大女儿尚在梦中便失去了生命。
“啊!”
刘正目眦尽裂!他的心在滴血,无言的愤怒充斥着他的胸膛,莫名的力量支配着他的身体。
当!
他飞速接近黑衣人,手中长剑挽出一道剑花,直取那人头颅!
可黑衣人头都不回,轻易便躲过后背一击,身形晃动之间已再次来到刘正另一名女儿身旁。
“住手!”
无奈、愤恨、悲伤、痛苦的情感涌上心头,他持剑不断追砍着黑衣人,除了将房中桌椅砍得稀碎之外,便连那人衣角都未曾触碰到。
堂堂大丈夫,竟留下两行清泪,他恨自己无能,不能保护自己妻儿,恨这人无情,竟屠戮手无寸铁的妇女,甚至他有些后悔,若自己不去招惹韭菜王孔宣该有多好,若自己于这官场中随波逐流该有多好?
黑衣人再次用匕首划过他小女儿的喉咙,愤恨与恐惧交织着一股复杂的情绪,不断冲击着他的脑海。
噗!
刘正陡然吐出了一口鲜血,脑中传来一阵阵眩晕感,真不甘心啊!
“爹,娘!先生今日夸我!说我算术极聪颖。”
“爹,没事,是我自己失足摔伤,与同学无干。”
“老爷,过些日子你生辰便至,我特意攒了点银子,咱们好生庆祝一番。”
万事休矣!
黑衣人一步步接近他,可在此人面前,他连剑都举不起来。
“你不是想要扳倒孔宣吗?放心,你大可悍然赴死,往后这局面由我等掌控。”
黑衣人的声音极为沙哑,如破锣一般,分明是生吞过炭火。
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在为他人做嫁衣裳!
“罢了,此世尽矣。”
刘正知晓自己行事向来不吐不茹,早晚不得善终,却不知就在今天。
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看见一把刻有一尊药壶的精巧匕首,带着一抹寒光,缓缓的没入自己胸膛。
他的生机在被迅速抽离,很快便连呼吸也难以维持。
嘀嗒!嘀嗒!
滚烫的血溅在刘正的脸颊之上,竟同眼角的泪水混杂在了一起,一滴一滴落于地面。
堂堂左佥都御史刘正,就此离开了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