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潮是文化的浪潮。
文化浪潮将造就贵族。
按照巴尔扎克的三代人脱胎换骨的看法,第一代人就是聚财、敛财;第二代人则是将财富转化为事业,开创有助于推动社会发展的经济事业;第三代人则是将事业知识化、文化化,使自己完全具备那种真正贵族的风范。完成这个过程需要一百年的时间。
这个看法对一个家庭适用。对一个城市来说,则不是这样子的。不妨,来看看北京经历的几次浪潮,以此这些浪潮的结果。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到九十年代初期,北京经历了商潮。人们纷纷打破铁饭碗,下海经商。这股大潮可分为三拨。
第一拨大约在1984年。
这是开风气之先的一拨儿人。因为是开风气之光,不可能有多大规模,总体给人的感觉是小打小闹,把南边的东西倒到北边来,再把北边的东西弄到南边去,这在当时还被叫做“投机倒把”为政策所不允许。除了这,只能是开个小饭馆,摆个小摊什么的。以补充国营商业网点的不足。从事这些经营的人,收入上是比国营职工多一些,但不可能是什么款。这一时期也就没有什么款。
第二拨在1987年左右。
这一阶段,投机倒把的规模稍大了些,参加人员的人数也多了些,因为政策相应松动了。松动的原因是商品流通领域的瓶颈太多,国营商业人员的积极性也太低。市民的许多需求无法得到满足,需要个体从商人员来补充缺失。这一阶段,南边将其称为二道贩子,北京则开始称之为倒爷,倒面为爷,可见已比早先的规模大了,名气大了,赢利也多了。所谓做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便充分说明了这会经商的赢利可观。全民经商热也是这一阵的事,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待开张“便是这阵流传的顺口溜。这一阶段,笔者正在南京某大学习。开饭时间,去食堂的路边,排满了卖各类小菜熟食的教职员工的家属,高品经济大潮已点据了大学,卖茶叶蛋的收入,肯定比她们执教鞭的老公高。
这一阶段,北京也有许多知识分子孔雀东南飞,去南边沿海发展。
总体来说,这一阵仍处于初级阶段,倒爷们的装备,最高档次也只是摩托车。同南边沿海城市那些发了的人们比只能标小辈的。
真正的聚财,是九十年代的事情。
这一拨儿热浪,让许多人疯狂了。
倒钢材水泥,燃料的,倒走私汽车,倒地皮批文的,全像疯了一样,八十年代倒走私汽车没赶上的这拨人,简直是痛定思痛,全像疯了一样动起来了,这一动,许多人在短时间内迅速聚敛大量财富,也让许多官员倒了台,当然,更多没倒的官员从中也受了益。
经历了这拨热浪,北吵的大款多起来了。
款爷斗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述评,就是这一阵的事儿。
对一个城市来说,聚财敛财的第一代人,完成自己的使命。从开始聚财到完成使命,大约花了十五年时间。
九十年代中期的公司热,开使了将财富转化为事业的进程。
这次的参与者,需要具备较高的素质。
上一次的高潮,参与要点在善于找缝,找市场供应缺需的缝,在商品流通领域做文章。从摆小摊弥补供求不足到拿到地皮批文全是在弥缝,弥人无我有这个缝。这次则不是了。
这次是要以新商品新材料技术丰富市场,进一步占领市场,到不对时还得赶快另上新产品,以求长期拥有市场份额。
这不是光靠倒便能胜任的,这需要有很高的专业知识,不是光靠市场眼光便能应付的事儿。
说到市场照光,不由想起当年北京红桥市场俐呼拉圈的。三兄弟。
这三兄弟,当年揣了二三百元进京,吃住在红桥。
三兄弟看好的这块市场,进行分工。一个四面奔波,联系各种走俏的玩具,一个坐阵厂家催贷,还有一个坐地经销。1991年开始流行呼拉圈时,他们最早向北京市场大量投放。等北京的个体户们醒过神来,一窝蜂地大做呼拉圈时,正在外地的老大一个电报打回来,说不要再做了,要饱和了。果然源源不断进京的呼拉圈不久便臭了街。货压在手里的款们,火烧似的到处寻找买主。而三兄弟早已清了货,开始把一种新形的变形金刚倒进北京市场。
当年的倒”需要的是这份眼光,要的是人无我有,人有我转”,这次不靠这个了。虽然。这次的表现形式有些与上次有几分相近,比如市场眼光。
这次的参与者,是另一类人。
他们起码有大学学历,有些甚至是博士什么的。或者是洋插队的拥有外企外商全权代理人的头街的。他们精通外语,善于包装自己,善走上层路伐,善交于自己事业有助之人。他们熟谙商业法律,钻商业法规空子的行为,能做得天衣无缝,而且,他们中更有的人本身便是料研人员,说不定还是一纸抵万金的专利拥有者。总而言之一句话,他们的综合素质之高,根本不是倒爷们能够想象的。
他们的出现,使公司热开始兴起,而跟这股“热风”的许多倒爷;没几个回合便纷纷败下阵来。那几年许多科工贸一体化的公司,既无科亦无工,只有贸,这贸后来也成了空壳,最后只好关门走人。这样的公司,大抵是倒爷的杰作。
倒爷们被排挤和淘汰之后,以新优商品填补市场,以高科技产品占取市场份额,以文化理念包装产品,以广告大战你拼我杀的好戏便连台了。前倒爷们在这样的市场背景下只能弄个超市,饭庄去休闲了。
在这样的市场中,谁的产品科技含量高,谁的产品能创新能填补市场空白,或者谁的资金雄厚,谁的市场份额就大。当然有一般也有特殊。比如某牌号的酒,当过广告标王,结果还是没能守住份额。但这又正好反映出,没有科技含量,没有创新,光靠资金雄厚还不够。
在这样的市场背景之下,在各类产业大鳄的比拼之中,文化作为一个闪光的亮点登场了。
其实,还在九十年代中期,北京便召开了首次首都文化发展战略讨论会,以扭转北京这些年来只重营造商业形象,忽视文化建设的局面。但已晚了一步,上海首次对文化发展战略的制定和研讨,是在十年前的1986年。
从制定文化发展战略,到席卷文化浪潮,中间必定有个过程。
文化又是个广泛的概念,精神财富部分包括文学艺术科学教育,不是给所有建筑戴个不伦不类的帽子便算文化古都。
文化浪潮掀起的标识之一,便是北京国家国书馆点和北京各大书平的热闹景象。
北京人爱看书,爱看好书。书在北京有市场,所以,全国各地的自由撰搞人往北京跑。北京有他们挣饭吃的地方。
国家图书馆每天开门时,等候进门的排起了队。开门前这些等候的人全在台阶边和河沟边的石级上。自行车车棚里,各型各类各色的车,每天全是满满的。
就连各地开发商到北京来做地产,打品牌,首先都得注意自己产品的文化意义和含量。
北京这一次浪潮,可能是悄然兴起,但却是席卷性的。
它可能不如商潮那么性猛,但其冲击的意义,却可能要深远得多。小学老师带着全班学生去参观国家图书馆,就是这意义的注脚。
对城市文化,诸如城市建筑面貌,价值取向及精神气质诸方面的重新再认识,对中国主流文明的重新再认识,就是这意义的深远之处。
而对历史建筑和文化遗迹的保护,则是这文化浪潮的具体表现。
前几年,也就是北京召开文化发展讨论会前一年,北京人对市政府有这样的批评:
作为“首善之区”和文化中心的北京人,我对种种无文化甚至反文化之举,深感差愧。这些举动,除了唯利是图、急功近利之外,确有观念的偏差和对现代化的误解。北京作为世界上有3040年建城历史的文化古都,其历史文化价值是独一无二和无可替代的,是人类一笔无法再创造的财富。北京城市要建设,要发展,要解决具体的民生问题,但这一切必须是在确保北京的城市功能和文化价值的前题下,否则就是本末倒置。
北京城市的历史和人文价值,不仅体现在宫殿坛庙、皇家园林,而且体现在近现代众多的人文观和文化遗迹,如名宅故居、会馆楼堂、商号戏院等等,它们是北京文化不可分割的有机部分。我国和北京市的文物保护,都有“详远而略近”(不重视近现代文物)、“识大而不识小”(只重帝王将相,不重视民间的和民俗的文化内容)的缺失;但八道湾之命运堪虞,却还有“左”的思想禁锢等观念上的问题。中国既有爱屋及乌的雅事,也有因人害言、因人害物的恶习。因而,历史上的宫殿城池大多多因统治者的推翻而被焚毁。当今对历史建筑和文化遗迹的保护,凡不符合现时评价标准的,便打入另册,而评价和政治需要又因时而异。于是,陈独秀、瞿秋白的墓园便盖了又扒扒了又盖;曾国藩的故居也只是最近才被视为生财之道而予以维护。曾几何时,张学良的帅府已成景观;蒋介石的家祠和祖坟不也已成名胜了吗?我们却还实行莫名其妙的双重标准;既然封建皇帝、曾国藩、蒋介石的建筑都可以保留供人游览参观,对周作人住过的八道湾何以就不能高抬贵手,它毕竟还是鲁迅的故居、是《阿Q正传)的诞生地?这种对历史和文化的态度不能不说是十分偏狭和幼稚的。
今天,我们应该能够正视这一问题,并按照历史唯物主义的原则实事求是地处理好这一问题,以真正无愧于文化的北京,无愧于我们的先人和后代!
这是一九九五年的事,距今已有七八年了。如今,这些问题已经得到解决。北京仅各类博物馆(包括这些历史各人的)据说已有一百多所了。
如今,北京人正面临另一种批评:一种至高无上的文化优越感已构成北京人的特点。也就是说,北京人又开始牛起来了。
一个朋友这么说:不止一个北京人向我描述过一种相同的感觉,说他们每回到外地出差或旅游,一出北京站的时候他们就会发自内心地觉得还是北京好,北京的天空格外地蓝。也有不止一个的北京人向我描述一种好的事物或好的状态时点拨我说:这就是北京,这就是北京人,这就是北京文化。几乎每一个北京人都会音节很轻地说出“北京的”,同时也会音节很重地说出“外地的”,你可千万不要搞错,对他们来说这是两句评价语。
的确,一种至高无上的文化优越感已经构成北京文化的特色。这与属于地方保护主义的天然排外情绪不同,排外情绪哪都有,反而是越穷越不开化的地区排外情绪越严重,这与来自文化上的优越感无关。而此种北京特色完全是建筑在某种中国特色的基础上的,北京是首都,我国的首都又属于“中心”特色过于明显的那种类型——也许是全世界最明显的吧。我想当年的巴黎之于法国也不过如此。建筑在一种特色上的另外一种特色,而又表现得那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我烦的正是这个。
其实想穿了不该烦,当年全国皆穷,广东一家独富的时候,广东人不也是这么牛吗。现在全国万马奔腾了,广东他就没那么牛了,北京人的牛,是因为北京现下文化事业搞得好。不管是在什么基础上,人家毕竟领先一步了。就像当年能拿到批文的大款“牛”刺激了国人的经商情绪一样,文化浪潮中的北京人“牛”也会刺激国人对文化,对主流文化的关注的。
还不仅仅是如此。在这样的浪潮下。在文化事业搞得好,北京人牛气的背景下,将事业知识化,文化的文化发展公司应运而生了。
这种背景,有各类产业大鳄的功劳。他们作为城市发展的第二代,如巴尔扎克所说的,将财富化为了有助于推动社会发展的经济事业。
其实,文化发展公司早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便有了,但是,因为那时文化事业不发达,许多文化发展公司只好设置自己的经贸部,实际靠商贸来维持,最后要么转向要么关门了。
现在,北京的文化发展公司今非昔比了。他们有多得是事情可做,他们中将产生贵族。因为他们有底气。
他们代表第三代,社会需要他们。其实北京人在精神上已经是贵族了。北京人早就恢复了底气。
在北京街头随便碰到的一个外观朴素的北京人,说不定就有些来历。
文化才能造就贵族,这一点北京先做到了。
做为一个城市,北京完成巴尔扎克说的造就过程,只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
而北京的这种浪潮,这种精神,蔚为风气推向全国去,大约也不用很长时间。
有了这浪潮的兴起,误把港台文化当做中华文明主流的现象也就该结束了。
在这种浪潮之下,重构中华主流文明,乃至重新建立曾经被浊流冲击过的道德伦理规范,应该是并不遥远的事情。
钦佩带孩子参观国家图书馆的老师,并祝福这些孩子。
再长大一些,他们便可以参加北京到处都有的各类讲座。
眼下在各书店架上的诸如《在北大听讲座》,也开始在给他们以熏陶。
等他们成长起来,中国更要大变样子了。
愿这股浪潮长盛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