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里早就陷入了一片寂静,叶韵儿跟在那人身后,提着一盏灯笼往一条小路上走,走了好一会儿还没有到,叶韵儿忍不住就问起来,“你到底想要带我去哪儿呀?怎么那么就都没有到。”
赵宇连连笑着打哈哈,“你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到了,肯定很快的,而且那个景色,你肯定看过后么这辈子都忘不了。”
说着话,视线豁然开朗,前面有一面静静的湖,在夜幕下闪耀着黑色的亮光,像一片墨色的琉璃。在琉璃的中心,点着一盏微弱的灯,灯光周围围绕着许多萤火虫,照的半个湖面都是绿莹莹的。
一个人正在湖面的中心挥舞着一支剑,身法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剑在他的手中更像是一支指点江山的朱笔,而不是一支单纯的剑。叶韵儿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看的入了神。
赵宇在旁边咯吱咯吱的笑着,看到叶韵儿已经入了神,偷偷摸摸的溜回去睡觉了,临走了,还不忘记在叶韵儿的身后垫了一块石头。
等叶韵儿回过神来,刚想转身找赵宇,不小心就踢到了石头,整个人不由得往地上倒去,在千钧一发的啃泥瞬间,就像是无数的才子佳人小说那样,身体被人从后面抱住了,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柴先生抱着她,她自己都呆住了,两个人一时之间也忘了彼此的接触。还是柴先生先回过神来,“对不起,你怎么来了?之前有些薄醉,来这里醒醒酒,也没有跟你说……”
“你不用说了!”叶韵儿不知道是哪门子的邪火,语气不由得有些冲,话说完,又觉得自己造次了,连忙说,“额,我的意思是说,你也是为了救我的,我……我不用你道歉。”说完提着灯笼急忙走了。
回到屋子里,简单的洗漱一下,躺倒在被子里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急的叶韵儿头发都抓下来了一大把。
也不知道是吃多了鹿肉还是怎么的,一开始还没什么,翻来覆去的久了,肚子居然开始了咕噜噜的叫,还一阵阵的疼。叶韵儿连呼坏了,赶着往外面去,外面一片漆黑,一个人走一小段路去远处的茅房,她怎么敢去?可是不去又怎么办?
这屋子里只有柴先生和她两个,现在除了叫柴先生陪她一起去,也找不到其他人了……踌躇了一会儿,当肚子再一次咕噜噜叫起来的时候,叶韵儿眼睛一闭,敲响了柴先生的房门,在外面扭扭捏捏的说明了来意,柴先生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语气没有一丝令人乱想的成分,叶韵儿也不由得静下心来,不再如意开始般扭捏。
整整一个晚上,柴先生一点也没睡,陪着叶韵儿跑了好几趟茅房,又端茶泡盐水的伺候着叶韵儿,眼中满满的全是关心。
叶韵儿虽然出身官宦之家,家里的人对她也百般溺爱,可是真要她生病了,陪在她身边的都是丫鬟,父母兄长只是一天当中过来看看她,特别是父亲,总是训斥的语气,从来没有像柴先生这样温言软语安慰。
折腾到天亮,叶韵儿整个人都没一丝力气,脸色黄黄的,柴先生的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叶韵儿歪在床上,柴先生喂了她喝了一碗粥,急匆匆的出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带了一个大夫回来给叶韵儿诊脉。
叶韵儿看他,衣角和鞋子都沾上了泥巴和露水,头发蓬蓬松松,内心里更加的感动了。大夫静静的给她诊完脉,开了个方子,留下了一些药,又嘱咐了几句,提上药箱就走了。柴先生紧跟着就出去了,叶韵儿躺在床上等着柴先生进来,柴先生送了大夫出去,进来给叶韵儿拉了拉被子,问她,“现在可还好?”
叶韵儿刚想对他说声谢谢,柴先生先说,“你躺着,我去给你熬药。”
就这么一场小病,叶韵儿却在床上躺了四五天,天天把个柴先生忙的够呛。没有人知道,叶韵儿只是喜欢被柴先生呵护的感觉,所以故意装作病没有好。
叶韵儿到了这时候,甚至有些祈祷她二哥不要给她传话说家里安排好了,反正她在这里每天也过的很安逸。经常没事做,柴先生会从外面买了菜或者自己打了猎物回来让她煮,无论叶韵儿煮什么,柴先生都会说好吃。
看着柴先生给学生上课去了,叶韵儿又在他的厨房里忙活了起来,瓦罐里炖着昨天刚猎到的兔子肉,她只要再炒些菜就行了。
柴先生却提前回来了,他手里抓着一条鱼,对着在厨房里切菜的叶韵儿说,“韵儿,看,我给你抓了一条鱼,晚上就可以大展身手了。”
叶韵儿欣喜地看着那条活蹦乱跳的鱼,拿了个大盆放些水养起来。柴先生也兴致很高,在厨房里帮衬着做菜。
叶韵儿心情正好,看到柴先生在帮着,忍不住问,“先生,圣人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你怎么会来呀?”
柴先生也知道是叶韵儿在消遣他,故一本正经回答说,“君子远庖厨,那是那些自诩清高的人,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和高洁,认为厨房是腌臜和杀生之地,所以远庖厨。可人要是自己内心明净,外界如何污浊,又怎么会有损于自身呢?”
叶韵儿也附和着,“就是呀,一个人要是自己的心好,去哪里不是一样?再说了,那些不进厨房的人也不见得不杀生,弄不好他们还杀人呢。如果不是别人在厨房里杀生了,忍受了腌臜气味,又有谁给他们做出美味佳肴?所以说,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都是伪君子。”好像是意识到了自己说过了头,又补充说,“你和我爹我大哥二哥他们除外,你们都是绝顶的正人君子,跟厨房无关。”
柴先生对她这个毫不矫揉造作的言行很是喜欢,因此也不加以任何评价,自己在一边择着菜。叶韵儿看先生不说话,忽然胆子就大了起来,“我可不可以叫你的名字呀?老是这么先生先生的叫,你又没有教我的书,感觉怪怪的。”
柴先生放下了手里的菜,笃定的说,“不行。”说完也不再择菜,转身出去了。叶韵儿吃了个闭门羹,起初还有些委屈,后面想一想,也就没往心上去。
又是一个夜晚,柴先生吃完晚饭就对叶韵儿说,“晚上带你去个地方。”
叶韵儿跟着他走,再次来到了那片湖,湖水一如既往的黝黑,柴先生从一块大湖石后面拿出了一把古琴啊,对叶韵儿说,“想听曲子吗?”
叶韵儿嗯了一声,柴先生就在一边抚琴,琴声随着水面向远处飘荡,在暗夜里荡起层层的回响,叶韵儿一听,就知道他奏的是《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
……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浅情人不知。
一曲终了,弹琴者哀伤,听琴者落泪,叶韵儿望着水面,心像是一圈圈的涟漪,生成,扩散,消失,终于无痕……
不知怎么的,好像只要和柴先生在一起,叶韵儿总能够感受他的哀伤,那些哀伤似乎是从她的心底里升起来的,那些哀伤,似乎是她也有过的,这种数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令她心里像被一双手揉来搓去许多回。
空中萤火虫在飞舞,地上人儿在哀伤,叶韵儿忽然打破这种哀伤说,“先生,你为我抚琴一曲,我为你唱一支歌回报,可好。”
柴先生“嗯”了一声,等着叶韵儿的开始,叶韵儿清了清嗓子,开唱了:
天上虫儿飞,地上人儿追,虫飞一对对,人追一双双,
祈力格策马在阿里,虫儿虫儿你可知,祈力格想她一日一千回,
想她就像阿里格的山,不顾日日见白头。
天上星星眨眨眼,地上人们仰仰头,星星照亮巴图雅,巴图雅的女儿把星星看,
星星星星你可知,巴图雅不怕他家里穷,双手捧刀把请诉,
星星星星你告诉他,巴图雅等他如阿里格的雪,日日伴白头。
叶韵儿毕竟是中原人,这歌里的意思也懂得,在一个男人面前唱出来,总有些不好意思,好几次都跑调了。难得的是叶韵儿的嗓音很清脆,如同大草原上姑娘身上的银饰相互撞击,清脆明亮。
这首歌曲子欢快明亮,无形中化解了一些刚刚的哀伤,柴先生拨弄了一下琴,问叶韵儿,“这歌是你兄长教你的?”
叶韵儿欢笑着点点头,“嗯,这是有一次我二哥随爹去打犬垄,犬垄的一位女子唱给我二哥听的,我二哥回来就教了我唱。”叶韵儿在心底里偷偷笑着,这首歌真的是草原女子送给她二哥的,而且那位草原女子还是犬垄的公主。可她二哥却没有教她,整天一个人哏来哏去,听多了,叶韵儿才学会了。
“柴先生,你知不知道这首歌的典故呀?”叶韵儿干脆再卖弄卖弄。柴先生很配合的摇头,“不知道,愿闻其详。”
叶韵儿站起来抖抖衣裙,“这首歌讲的是巴图雅公主爱上了一个奴隶祈力格,可是因为身份而不能在一起,公主思念祈力格思念的厉害,渐渐地就患上了病,祈力格在外面听说公主病了,心慌的厉害,于是在草原上策马高歌,歌声飘进了公主的帐篷,把病的迷迷糊糊的公主唤醒了,公主趴在窗前对祈力格对歌表述相思的故事。”
柴先生大约已经听懂了叶韵儿唱这首歌的意思,听她说完,抱了琴,也起身说,“天已经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叶韵儿偏偏不让他顺遂了心愿,拦住了他说,“先生,我知道你是世外高人,不在乎世人眼中的荣华富贵,也不羡慕别人的幸福圆满,我小时候的一位先生告诉我说,人在世上活着,要学会向前看,总活在过去里,就等于没有活。我知道,这些道理你都懂,我就是不得不说,我……”叶韵儿还没有说完,柴先生绕过她向前走了,叶韵儿剩下的话酒哽在了喉咙里。看着柴先生远去的背影,叶韵儿咬了咬嘴唇,眼角的泪珠在暗夜里闪光。
“嘿!”身后一个人拍了拍她的肩,叶韵儿不用回头也知道,只有赵宇才这么无聊。
“什么事?”叶韵儿吸了吸鼻子,强忍住内心里的难过问道。
赵宇在旁边故意盯着她的眼睛看,暗夜里,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好猜测性的问,“你……哭了?”
叶韵儿瞪了他一眼,“你才哭了!”
赵宇呵呵笑着,“没哭就好,你二哥传来信,叫你明天就可以回家了,他会派马车来接你。”
叶韵儿心里正是难过的时候,听到说家里要来接她了,觉得也好,离开了,也许就忘却了。对赵宇说了声“谢谢”,顺着来时的小路,独自回去了。
赵宇在原地看着叶韵儿离去,自言自语说,“奇怪的两个人。”刚刚他来的时候,正碰上先生也一脸萧索的回去,抱着个琴,脸上的冰都要冻结了他,问候了一声也不见先生回答,真是要大夏天的冻死他了。
天一亮,叶韵儿在厨房里准备着早饭,做好了,叫了几声柴先生起来吃早饭,柴先生却让她自己先吃,摆明了是不愿意和她有更多瓜葛。叶韵儿独自吃完早饭,赵宇从外面溜进来告诉她,马车在山下来了。
叶韵儿收拾好碗筷,看了看柴先生依旧紧紧闭着的房门,忽的跪了下来,“韵儿多谢先生这些天的照顾,韵儿过的很开心。也许韵儿在一些地方惹先生不高兴,韵儿在这里道歉,我们作为萍水相逢的人,有今生没来世,希望先生不要往心里去,忘了韵儿的不好”记着韵儿的好。最后这一句,叶韵儿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里偷偷地说。
说完这些话,叶韵儿对赵宇示意可以走了。下山本来比上山容易的,可这一次,叶韵儿却下的特别慢。内心里,她还是希望那种才子佳人的事件能发生在她的身上:转过一个山坳,柴先生会从后面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