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的创作已接近尾声。这时,陀思妥耶夫斯基发现自己与斯杰洛夫斯基签下的合同履约的最后期限也已迫在眉睫。他与斯杰洛夫斯基商量是否可以用支付违约金的办法取消这一合同,斯杰洛夫斯基一口拒绝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又提出延期三个月交稿的要求,对方也不同意。此刻,奸滑的斯杰洛夫斯基断定作家已无法按期履约,他幸灾乐祸地等待着期限的到来,以获得合同规定的诸多利益。
1866年10月1日,米留科夫来到了刚从莫斯科回来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住所。一进屋,他就见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屋里快步地来回走着,显得焦虑不安。
“发生了什么事?”米留科夫问道。
“您瞧瞧这个,”陀思妥耶夫斯基把那份合同递给了他。
这可是份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条件又很苛刻,米留科夫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您的那部新小说快写完了吗?”他又问道。
“一行也没写!”陀思妥耶夫斯基两手一摊,“再过一个月就到期了。整个夏天都在为《俄国导报》赶写《罪与罚》,没完没了地修改。”
“总不能这样束手待毙呀,”米留科夫说,“您看能不能这样:赶快叫几个朋友来,您把小说的故事情节讲给我们听听,我们每人包一章,分头来写,最后由您通读一遍,对前后不一致或者矛盾的地方作一番修改。这样也许能来得及……”
“不,”陀思妥耶夫斯基打断了他的话,“我从来不在别人的作品上署名。”
“要不,请个速记员试试,由您自己把整部小说口述出来?”
陀思妥耶夫斯基沉思起来,随后说道:“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但不妨试试。”
米留科夫有个熟人,名叫奥利欣,是个小有名气的速记教员。米留科夫立刻前往奥利欣处,并请他尽快派一个最好的学生来。
10月3日晚上,在上速记课前,奥利欣把写有陀思妥耶夫斯基地址的一张纸片递给了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斯尼特金娜,请她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半前去作家家。
安娜?斯尼特金娜是个20岁的年轻姑娘,从小在温馨和殷实的家庭环境中长大,受过良好的教育,自幼聪明能干。如今,父亲刚去世,姐姐已经出嫁,弟弟在莫斯科上学,她和母亲两人过着平静的生活。当安娜得知自己将为名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工作的消息后,激动极了,连母亲也为她感到高兴。要知道,这可是一个她从小就十分敬仰的作家呀!小时候因为迷上了《涅朵奇卡?涅茨瓦诺娃》,有人干脆称她为“涅朵奇卡”。而这几年读到的《被欺凌与被侮辱的》、《死屋手记》和《罪与罚》正在连载的片段,它们又给她留下过多么难以磨灭的印象啊!
“欣喜和激动使我几乎整夜失眠,一直在琢磨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什么模样。我猜想他跟我父亲是同时代人,已经相当老了。在我的想象中,他一会儿是个秃头的胖老头,一会儿又是个高身量的瘦子,但必然像奥利欣所说的那样,是个严厉阴郁的人。使我最焦急不安的是,我不知道怎样和他交谈才好。我觉得陀思妥耶夫斯基是那么博学,那么聪明,以至我事先就为我要说的每个词提心吊胆……在我的圈子里,我从来也没有碰到过一位杰出的作家,因而我把作家看成是些特殊的人物,连他们谈话也得用特别的方式。”安娜?斯尼特金娜后来这样回忆说。
次日,在约定的时间,安娜?斯尼特金娜找到了位于小市民街和木匠街拐角处的那幢住满了形形色色房客的破旧的房子。她踏着有些摇晃的13级楼梯走上二楼,这时,她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拉斯柯尔尼科夫的世界。安娜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拉响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家的门铃。这是她初次所见到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中等个子,身子挺直。浅栗色的、甚至带点棕红色的头发上涂了许多发蜡,梳得很平服。使我惊异的是他的眼睛。两只眼睛的不同,一只眼睛深褐色,另一只眼睛的瞳孔扩大,几乎占据整个眼珠,连虹膜也给遮得看不见了。两只眼睛的相异赋予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目光以某种神秘的色彩。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脸毫无血色,带着病容,我觉得挺熟悉,这大概是由于我早先看到过他的肖像的缘故。”
安娜被迎进书房。这是一个摆设相当简陋的大房间,除了写字台、旧沙发、火炉和靠墙放着的两只箱子外,几乎没有什么其他多余的东西。陀思妥耶夫斯基略略询问了一下安娜的情况,而后就示意她用速记的方法试试,看看能否跟上他的口授。他念了《俄国导报》上的一段文字,安娜很快记了下来,随后又将它译成了普通的文字。陀思妥耶夫斯基检查了一遍,发现漏了一个句号,硬音符号也写得不清楚,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他又试着口授小说,但似乎一下子难以适应,思想老集中不了。于是,他停了下来,请安娜晚上再来。陀思妥耶夫斯基给安娜留下的最初印象是不佳的:“他显得无精打采,忧心忡忡,束手无策,孤独无援,脸上带着怒气,几乎像个病人。他似乎被某种倒霉事给彻底压垮了……”安娜不喜欢他。她的心情沮丧,昨天的欣喜已烟消云散,她感到恐怕难以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起工作。
但是,晚上的相处完全改变了她最初的印象。
“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您来了,太好了。我还以为您不会来了呢。中午的时候我一定把您吓着了吧?好姑娘,您可别生我这个老头子的气”,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见面就这样对安娜说道。
安娜的心情放松了,她在写字台边坐下,摊开纸笔,准备工作。陀思妥耶夫斯基点上一支烟,一面在屋里踱步,一面开始口授。他从门边走到斜对面的火炉旁,在上面敲两下,又往回走。他不时把没吸完的烟扔在烟灰缸里,而后重又点上一支。他显然仍不习惯口授的方式,不过比起中午来稍稍顺畅些了。一个动人的然而又是令人痛苦的故事在安娜的眼前渐渐撩开了面纱,安娜紧张而忘情地记录着。该休息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心情变得愉快起来,他请安娜喝茶和吃点心,并亲切地与她聊天。他向安娜谈自己的童年和家庭,谈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死刑和苦役……那么坦率和真挚,似乎面前坐着的是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老朋友。安娜觉得她“好像早就认识陀思妥耶夫斯基,心里感到轻松和喜悦”,但同时面对这个“聪明善良却遭到不幸、仿佛被大家抛弃的人”,“一种深切的怜悯和惋惜之情油然而生”。
几天过去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终于逐步适应了口授的方式。他开始在晚上拟好草稿,第二天再向安娜口授,这样写作的进度明显加快了。交稿的日期在一天天逼近,时间相当紧张,两人全神贯注地协力工作着,并且都不由自主地进入了小说中人物的生活。安娜后来回忆说:“我和费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都各有自己喜欢和仇恨的人物。我同情那位把财主财产都输光的老太太和阿斯特列伊先生,而鄙视波琳娜和小说的主人公本人,我不能原谅后者的胆怯和赌癖。费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则完全站在‘赌徒’那一边,说他本人就曾体验过这个人物的许多感情和印象。他以自己的生活证明,一个人可能具有坚强的性格,但却敌不过对轮盘赌的狂热。”
依照习惯,陀思妥耶夫斯基每口授半个小时左右,总要稍稍休息一下。此时是他与安娜随意地聊天的最佳时间,他们之间的了解一天天加深。每天中午,当安娜拿着誊写一清的稿子上门时,陀思妥耶夫斯基总是显得那么的高兴。他老是问同样的问题:“我们昨天写了多少页?我们总共写了多少?您认为我们能如期完成吗?”当听到满意的答复时,他乐呵呵地笑着。刚开始工作时的那种烦躁的心情明显消失了。此时,陀思妥耶夫斯基对自己的这位忠实能干的助手充满了感激之情。他终于注意到了安娜那焕发着青春活力的容貌:可爱的鸭蛋脸、宽阔的脑门、刚毅的下颏、好看的鹰钩鼻,还有那光彩照人的聪慧的灰眼睛和风姿可人的身材。
他对安娜的态度越来越亲热,常常用“小鸽子”和“亲爱的姑娘”称呼她。而安娜对陀思妥耶夫斯基也产生了强烈的依恋:“我先前的全部兴趣都退到次要的地位……我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到工作上和在休息时我们所进行的极其有趣的谈话上。我情不自禁地把费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和我自己圈子里的年轻人作对比。我认为我所喜爱的作家的观点总是新颖的、富有独创性,相形之下,那些年轻人的言论是多么空虚和无聊!那些对我来说是新的思想在我的脑海里产生了强烈的印象,每次我带着这些印象离开他,回到家里,就感到寂寞,一心盼望着第二天和费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相见。我怀着忧伤的心情意识到,工作临近结束,我们的来往势必中断。”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10月29日,陀思妥耶夫斯基将小说口授完毕。长篇小说《赌徒》胜利完成。从10月4日至29日,总共才26天,这真是奇迹!
第二天恰巧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生日,安娜送来了最后一次誊清稿。她还特意换下日常穿的黑呢子衣服,穿了一件紫色的绸衣。陀思妥耶夫斯基连连称赞,十分高兴。临别时,他将事先说定的50卢布酬金交给安娜,并紧紧握着她的手再次表示道谢,还说要上安娜家拜访。当天晚上,他对整部小说作了最后一次加工。
次日,10月31日,合同期限的最后一天。陀思妥耶夫斯基拿着厚厚一大本手稿去找斯杰洛夫斯基。然而正如他所预料到的那样,狡猾的斯杰洛夫斯基玩起了花招。他不在家,仆人说他去了外地。陀思妥耶夫斯基赶紧来到他的出版事务所,可事务所主任声称未获授权,不接受任何手稿。陀思妥耶夫斯基去了公证处,但又因故未能办成。最后,他只得上斯杰洛夫斯基家所在地的那个警察局,可那里的人又告诉他警长晚上才能来。就这样,陀思妥耶夫斯基提心吊胆过了一整天。直到晚上十点,当把手稿交到警长手中并得到了一张收据后,他才安下心来。在安娜的帮助下,陀思妥耶夫斯基以自己惊人的才华,使斯杰洛夫斯基的如意算盘破了产。
11月3日早上,陀思妥耶夫斯基按照预先约定的时间,第一次前往安娜?斯尼特金娜的家拜访。路很远,又不好找,陀思妥耶夫斯基足足花了一个半小时才到达她的家。安娜已经等急了。她和母亲热情地款待客人。母亲亲自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端水沏茶,安娜则捧出了特意采购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爱吃的水果和点心。交谈十分愉快,连原先有些拘谨的安娜的母亲也很快被陀思妥耶夫斯基风趣的谈话吸引了。临走时,陀思妥耶夫斯基再次邀请安娜与他合作,以完成《罪与罚》的最后一部。安娜迟疑一下答应了。姑娘的迟疑不无原因,因为她的姐姐已经发现她“钟情”于陀思妥耶夫斯基,并告诫她不宜过于接近这位作家。姑娘的心里很不平静:“难道这是我至今未曾体验过的爱情的开始……如果这真是爱情的开始,我该怎么办呢?我是否婉言谢绝他提供给我的工作,今后不再和他见面,不再想到他……从而使自己的心灵恢复昔日的宁静……但是费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已经习惯于以他口授、我速记的方式写作,现在要让他失去这种帮助,那太令人遗憾了,况且……”
11月8日,气温很低,但天气十分晴朗,天空蓝得像透明似的。安娜心情愉快地步行朝陀思妥耶夫斯基家走去。她来到那里时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小时。
门铃响起,陀思妥耶夫斯基快步走到前室,迎接安娜的到来。
“您终于来了!”他高兴地说,一面动手帮她解开风雪帽上的带子和脱去大衣。两人一起走进书房。这一天,书房里十分明亮,安娜惊异地发现陀思妥耶夫斯基不知为什么情绪激动。他脸上那喜气洋洋的神情,使他显得年轻多了。
“您来了,我真高兴!”陀思妥耶夫斯基开口说道。
“我也高兴见到您,费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而且是在您心情这么欢快的时候。您是否碰到了什么喜事?”
“是的,有喜事!昨天夜里我做了个美梦!”
“就这么回事……”安娜笑了起来。
“您别笑,我认为梦有重大意义,我的梦总是预兆。我梦见我坐在一只箱子前面整理文稿。突然间,有一颗明亮的小星星在文稿中间一闪,似乎是颗钻石。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开始慢慢地把文稿一张张翻过去,在它们中间寻找那颗极小的然而十分明亮的和闪闪发光的钻石。”
“梦通常是从反面来解释的,”安娜插上了一句,但她马上对自己说出的这句扫兴的话感到后悔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面色果然变了,仿佛脸上罩上了一层阴云。
安娜赶紧扯开话题。她问陀思妥耶夫斯基这几天在干什么。
“我在考虑写一部新的长篇小说,”他回答。
“真的吗?是一部有趣的长篇小说吧?”
“是的,很有趣,只是小说的结尾不好处理。这儿牵涉到一个年轻姑娘的心理。如果我在莫斯科,我就去问我的外甥女索涅奇卡,现在我只能求您帮助了。”
安娜欣然同意“帮助”这位天才的作家。
“您那部长篇小说的主人公是谁?”
“是个艺术家,这个人已经不年轻了,跟我差不多年纪。”
“请您谈谈小说的内容吧”,安娜急不可耐地请求道。
于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滔滔不绝地讲述了起来。他讲到了主人公的童年和坎坷的经历,主人公的孤独,他对亲人们的失望,对爱情的需求和对重新获得幸福的渴望……然而,主人公是个未老先衰的人,是个有病的人,他的手臂瘫痪了,而且看来没有治愈的希望。他老是郁郁不乐,猜疑心很重。虽然他心肠很软,但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他也许是一个有才能的艺术家,可是他的作品却屡遭失败,一生中从未以他所向望的形式来体现他的思想,为此他常常感到苦恼。
安娜发觉小说的主人公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于是便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说:
“费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您为什么这样委屈您的主人公呢?”
“我看出,您不喜欢他。”
“相反,我十分喜欢他,他心地好。您想想,他遭到多少不幸,却全都毫无怨言地忍受了下来!如果换了别人,生活中经受了这么多的苦难,肯定会变得冷酷无情,可是您的主人公却仍然爱人们,而且还帮助他们。不,您对他完全不公正。”
“是的,我同意,他确实有一颗善良的心。您了解他,我是多么高兴啊!”
“就这样”,陀思妥耶夫斯基继续描述道,“在这位艺术家生活中的决定性的时期,他碰到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年纪跟您相仿,或者大一两岁。如果我们不把她称做女主人公,那么就叫她安尼娅吧。这是一个可爱的名字……”
这些话使安娜?斯尼特金娜深信,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说的女主人公就是指他曾经对她说起过的安娜?科尔文-克鲁科夫斯卡娅,他当年的恋人。那时她完全忘了自己也叫安娜。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描述中,女主人公美貌,温柔,聪颖,善良,乐观,待人接物很有分寸。安娜?斯尼特金娜不免有些嫉妒,她忍不住说道:
“费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您太美化您的安尼娅了,难道真是这样的吗?”
“就是这样的!我深深地了解她!”陀思妥耶夫斯基接着说道,“那位艺术家经常在一些艺术团体里碰到她,他越经常看到他,就越喜欢她,就越相信他跟她在一起会得到幸福。然而,他感到自己的梦想几乎不可能实现:一个衰老的病人,再加上负债累累,又有什么可以给予这位健康乐观的姑娘的呢?从姑娘这方面来说,对艺术家的爱情是不是极大的牺牲,过后她是否会痛悔把自己的命运跟他联系在一起?况且,年轻姑娘的性格和年龄都与艺术家相去很远,是否可能爱上我的艺术家呢?从心理学方面来说,这是不真实的吧?正是这个问题,我很想听听您的意见。”
“为什么不可能?既然您说,您的安尼娅不是个头脑空虚、卖弄风情的女人,她有一颗善良的、美好的和同情别人的心;那么,她为什么不能爱上您的艺术家呢?他身体有病,而且很穷,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难道爱一个人只是为了他的外貌和财富吗?从姑娘这方面来说,根本谈不上什么牺牲!如果姑娘真的爱他的话,她本人就会感到幸福,她永远也不会后悔的!”
安娜?斯尼特金娜讲得很热烈,陀思妥耶夫斯基激动地望着她。“您真的相信她会衷心爱他,并且终身不渝吗?”陀思妥耶夫斯基说完后,沉默了一下,好像有件事让他迟疑不决。
“假如您现在处于她的地位,”他终于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请您设想,这个艺术家就是我,我向您倾诉爱情,请求您做我的妻子。您说说,您怎么回答我呢?”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脸上现出惶恐不安的痛苦表情,安娜终于明白,这不仅仅是文学上的谈话。如果她给予支吾搪塞的回答,那就会严重伤害他的自尊心。安娜朝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激动不安的脸瞥了一眼后,坚定地说道:
“那我就回答您:我爱您,并且终生不渝!”
安娜?斯尼特金娜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这巨大的幸福使我震惊,差点儿把我压倒了,我很久不能相信,这是真的。我记得,差不多过了一小时,当费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把我们未来的计划告诉我,并征求我的意见时,我回答他:‘我此刻哪能讨论什么事!我太幸福了!’”
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后来则风趣地对安娜说:“当时我所讲述的这篇小说是我过去所写的全部小说中最好的一篇:它立即获得了成功,产生了所期望的效果。”
那天分手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前室一面仔细地替安娜戴上风雪帽,一面说道:
“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我现在才知道那颗明亮的钻石在哪儿了。”
“莫非您记起了那个梦?”
“不,我没有记起来。但是我终于找到了它,而且决心终生把它保藏好。”
“您错了,费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安娜笑着说,“您找到的不是钻石,而是一块普通的小石子。”
“不!我相信,这一次我错不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很认真地说。尽管双方的亲属中都有人不赞成这门婚事。他们的主要理由是,两人年龄差距太大,一个45岁,一个才20岁,婚后不可能幸福。然而,要改变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安娜的决定已经是办不到的了,而且安娜的母亲同意了女儿的选择。
如今最困难的还是经济上的拮据。陀思妥耶夫斯基常常不得不把身边仅剩的某些值钱的东西拿去当掉以应急。有一次,他为了嫂子50卢布的急需,竟在大冷天把皮大衣送进了当铺,自己却差点儿冻出病来。安娜既心疼又着急,可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愿意在婚前花她的一分钱。他仍在千方百计地筹款。
如今,陀思妥耶夫斯基面临的另一件迫切的事情是结束《罪与罚》的写作。这件工作在安娜的全力协助下进展顺利,小说最后一部分在4个星期里就告完成。这又是一个奇迹。陀思妥耶夫斯基对安娜说,他从未这样得心应手地工作过。
1867年年初,陀思妥耶夫斯基从《俄国导报》那里预支到2000卢布。他把其中四分之三的钱用在了各种急需付款的地方,又把余下的500卢布交给了安娜。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办,租好了房子,购置了必要的结婚用品,婚礼终于可以举行了。2月15日,陀思妥耶夫斯基与安娜?斯尼特金娜在伊兹马伊洛夫大教堂举行了颇为隆重的婚礼。参加婚礼的亲友和客人不少,证婚人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老朋友迈科夫和斯特拉霍夫。生活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面前又打开了崭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