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所以圣者以正治国……
……正者不以人迷,可以长久……”
黄大虎背完《正学经》最后一段。
哎么,真不容易啊。
虽说《正学经》是阜天朝廷设立的学宫的入门经典,成文的时候,还是七百多年前的先古时代了。
那时候,亘王朝都尚未成立,所以书里的用语都是些古老得倒牙的文言文,和当今的语言完全不同。
“不错,通篇分三次背完,只念错了十五个字,念丢了一句话,错漏合计共二十一个字……”
离盈子合上折扇,在手里轻轻敲打。
波澜不兴的脸上,黄大虎预感不好。
离师傅每次这么悠然自得的表情之后,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好,把这本《正学经》通篇抄写二十一次,抄完放在书桌上。”
黄大虎吸了口凉气。
“不是……师傅,能少抄点行吗。”
离盈子注视黄大虎片刻,点点头。
“少点也不是不行,你又想讨价还价了是吧,《明心篇》里面怎么教的?”
“正人慈简柔德,不以利争,求万众一同……”
黄大虎背诵道,内心一阵凉。
“背得不错,孺子可教也,一会连同这一句也抄二十一次,就抄在《正学经》的最后面,你可听明白了?”
离盈子从花梨木椅子上站起身,这些日子,黄大虎跟离师傅已经学了好多本经典书籍了。
其实这个看着谈吐优雅,对人态度最和善的离师傅,才是众多师傅里最可怕的一个哟。
我这些天抄的经典,临的字帖,堆起来估计有一丈高了。
瞧我这双磨起老茧又生新茧的手啊,苦啊!
我一个跑堂的伙计,学那么多经典有啥用,出去以后我又不打算去当学士。
“大虎,为师问你个事啊。”
“师傅您请说。”
要保持礼数,知礼方会被人尊重,特别是在离师傅面前……
要是显得有半分粗鲁无知……就等着把《古礼》一书抄十遍吧。
“你在进入渊玄之前,心中可有崇敬之人。”
“咱们阜天京都的人,有幸沐浴皇上天恩,最崇敬的人自然是麒麟王座上的皇帝陛下啦。”
黄大虎搪塞道。
师傅说,言语也可以是刀剑,一个不慎,就会被人伤害,甚至被架在脖子上的语言刀剑胁迫,做出违背自己本心的事来。
离盈子摇摇扇子,不置可否。
“除了皇帝呢。”
“那我们沐记商行的白总舵主,是个了不起的人。”
“噢?大虎,你以前在外面当伙计,商行给你每月开多少薪俸。”
黄大虎抓抓头皮,离师傅今天问这个干什么……
“每个月两百文钱……师傅你问这个干嘛。”
离盈子哑然一笑。
“大虎啊,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你会坐上白总舵主的位子,你知道商行总舵主一年的薪俸是多少么?”
据商行的学徒伙计们八卦,白总舵主一年能领到的薪俸,至少有2000两银子。
再加上商行在全国各地分行和农庄的红利,一年到手的银子,至少有5000两吧。
一年能赚5000两银子,这事黄大虎在梦里偷偷想过几次,每次还在纠结怎么花这些银子呢,梦就醒了,哎。
师傅们说,渊玄里的功课,是为培养继任掌门设定的。
也就是说,我出去之后,会成为沐记商行的下任总舵主。
美梦成真的感觉,真是太吓人了,黄大虎至今都没敢接受这事。
像我这样的跑堂伙计,何德何能啊……
“哎呀,多得我这辈子都花不完吧。”
黄大虎尽量掩饰自己心中的冲动。
“啊哈,大虎,除了发财享乐,这世间其实有更多有意义的事可做。”
离盈子语气温和不改。
“比如学习先人的知识,比如把正确的知识传授给其他人。”
黄大虎赶紧接着说。
放机灵点吧,我可不想再抄《古礼》。
离盈子面色和悦地笑笑。
“话是如此,当你能理解到这一层的时候,再讲出来不迟。”
不,但愿永远没那么一天,我可不想当个教书的学士,门儿都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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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完二十一遍《正学经》整本和《明心篇》的警句,黄大虎瘫坐在石雕椅子上。
雕刻座椅是单四娘交给他的功课,相比起其他几位师傅,单四娘的功课就显得散乱随性了很多。
为自己雕刻石造椅子。
把工作间的沙子收拾干净了。
用粘土给自己造个饭碗。
擦干净炼药的古铜丹炉。
刷干净单四娘的火枪筒子。
做饭。
洗碗。
再做饭。
又洗碗。
去补锅。
给单四娘叠被子。
给单四娘洗袜子。
分明就是拿我当苦工使,这哪是什么功课啊!
当然也有些不那么歪腻的功课。
比如把拆开的南洋自走钟重新组合起来。
比如绘制蒸汽火车轨道施工图。
比如用木头仿制水车模型。
比如用硝石、木炭、硫磺制造黑火药……
黄大虎失败了三次,最后一次差点把眼睛炸瞎。
当他一头黑炭,满手烫伤出现在单四娘面前时,这个缺心眼的师傅居然拍手哈哈大笑,还扯来陈述师傅和褐袍师傅来围观自己的惨样。
我可是你们唯一的徒弟呢,要是我不幸被炸死了,你们的功课就白费了,亏你还笑得出来。
想到单四娘手舞足蹈开心的样子,黄大虎猛的举起手里的铁锤。
敲打在铁钉上。
他正在修理陈师傅的马桶,已经进入最后一道工序——将马桶外的铁箍用锤子钉牢。
这是昨天单四娘布置的功课。
他不得不去洞穴深处的积水池边,先把马桶清洗干净……然后用抹布把马桶上的水擦干。
吃老子一记紫金锤……
他现在可是锤锤带气。
“大虎,大虎,黄大虎!”
单四娘扯开嗓门大喊,每当她大喊的时候,黄大虎都生怕洞穴哗啦一声垮塌,把自己给埋了。
“我在这儿呢……”
赶快回答她,免得心想事成噩梦成真。
单四娘走过来,一脸困惑。
“你在干啥?”
“在修陈师傅的马桶,这不是你昨天给我布置的功课吗?”
单四娘抓抓乱发。
“我有布置这个功课吗,哈哈哈哈,不记得了……”
真是谢谢你哈,我的好师傅。
如此马大哈,你是怎么当上沐记商行的总舵主,怎么领导手下工匠的。
她手下那些工匠,看来是人生安全堪忧哟。
据单四娘说,她是进入渊玄时间最短的师傅,在进来之前,她的身份就已经是沐记商行的总舵主,而不是天女门的掌门人了。
看来天女门改变成为沐记商行,确是事实。
“别修了,快起来,跟我走。”
“等等,我这就快弄完啦,功课不做了吗?”
单四娘瞧了一眼黑乎乎的马桶,伸出手指捏住鼻子。
“这种破东西以后再弄吧,跟我走,这可是今天的功课!”
不待黄大虎回话,她伸出健壮的胳膊,一下子把黄大虎夹在腋窝底下,拖起就走。
放开我……
呼吸困难……
好生压迫啊……
太他妈粗暴了……
单四娘拖动黄大虎在洞穴中行走,毫不理会他的垂死挣扎。
不行,我不行了……
有人要谋杀亲徒弟……
我好恨啊……
眼前出现五颜六色的飞絮,黄大虎感觉自己即将断气。
单四娘呼一下把黄大虎放下。
黄大虎脸朝地板摔下,凸出的石块把他脑袋磕出个青包。
“呼呼呼呼,咳咳咳……”
他大口喘气,猛烈呼吸。
“你这是怎么了?”
单四娘疑惑地看着黄大虎。
“你你……你,单四娘,你差点把我夹得憋死过去。”
黄大虎死里逃生,感觉自己要哭出声了。
“是这样吗?对不住,对不住呀,我不是故意的呀。”
单四娘一脸懵。
我谢谢你哈……黄大虎感觉单四娘身上蕴藏着极其可怕的危险之力。他连爬带滚,尽力和单四娘保持了足够的安全距离。
石壁幽幽白光中,他发现自己被拖到平时当做饭厅的洞穴。
洞穴中间摆了张圆形大石桌,桌子的花纹雕工精美,桌面被打磨得境面般平滑。
八个几乎完全一样的石凳摆在桌子前。
褐袍老人坐在桌旁,弯曲多节的拐杖依在墙边。
“哟,你们来啦!老朽在此久候多时咯!”
褐袍老人捻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