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台后面果然是那位穿白衬衣,打黑色领结的先生。
黄大虎注意到吧台后面,挂在墙上的一件东西。
货架顶上安放着一枚铜制的烈日徽记,光明四射的太阳居中,背景是一团燃烧的烈火。
这是孙风国信奉的烈阳主神的徽记,表明主人是个虔信神灵的好人。
吧台后的先生皱起眉毛,停下擦拭玻璃杯的动作,看向黄大虎。
“嘘……嘘……”
店主人说。
这架势,和沐记商行里的伙计,驱赶进门的叫花子没什么两样。
“可以给过路人一口水喝么。”
黄大虎舔舔干燥的嘴唇。
“把你的清水,白白地分给口渴的人喝,再邀请他们一起晒太阳。”
这是烈阳教派经书里的名言,黄大虎觉得自己引用得相当恰当。
“你会说我们的话……”
吧台后的先生掩不住惊讶。
当然,任谁看到个脏兮兮的叫花子,会讲孙风话,还会引用烈阳教派的经文,也会露出他这种表情。
“请……请喝水。”
他用干净的玻璃杯倒了一杯水,放在吧台上,样子极其严肃。
他不会是误认为,我是烈阳圣主派下凡的使徒吧。
圣使伪装成乞丐,麻风病人,妓女甚至怪物,考验圣主的信徒们。
对虔诚的信徒,奖励数不清的财富和许诺终身幸福。
对伪信者和异教徒,予以毁灭的惩罚。
经文故事里都这样写的……
黄大虎喝了水,故作平静地四处看了看。
时间刚刚入夜,店里的人还不多。
“我是这家小店的主人何塞夫,请问先生还需要什么吗?
我们有新鲜的煎鲱鱼……上午刚烤好的黑面包,还提供姜汁啤酒,黑麦酒。”
我需要,我太需要了。
黄大虎想起自己除了早上从乞丐窝出发时,喝了点褐色的“肉汤”,啥都没吃。
但他的麻布裙子里,不单是胸口空荡荡的。
他连一文钱,1个孙风便士都没有。
“呃……不,我在找人。”
他决定找到个人,是的。
“当然,随你方便,只要不影响其他顾客就好。”
何塞夫主人点点头,给黄大虎再倒了一杯水。
黄大虎用指节敲敲酒吧柜台,用这姿势伪装自己是个酒吧常客。
“听说这里有人在找吉恩先生?”
“啊……是,是的,吉恩先生……他怎么了。”
酒吧主人脸红了,眼睛落在壁炉旁一个座位上。
看来他可能很不擅长撒谎啊。
座位是一把半旧的扶手椅,面前的桌子是用橡木酒桶改装的。
一看就是个“特殊位置”,常到酒吧的人看一眼就不会坐这种位置。
这种特殊位置,一般都是由那种常年混迹酒吧的人专门占有的。
像黑市介绍人。
扒手老大。
暗娼组织人。
或是其他行走在灰色地带的家伙们。
目前座位是空的,看来吉恩先生还没来嘛。
“没什么,就是问问。”
黄大虎离开吧台,坐在“特殊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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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茱萸酒吧的生意不算太好,码头的工人、水手、渔夫进进出出。
有人大声喧哗,有人放声高歌,还有人手扶酒杯凄凄哭泣。
偶有人对黄大虎投来好奇的眼光,不过很快就转过头了。
看来都是些讨生活的下层百姓,对生活的好奇,早就被求生的压力磨灭了很多。
“你……你好,先生,这是你的。”
有个小姑娘走过来,潮红的脸蛋上有几颗雀斑。
她把一盘煎鲱鱼,一截黑面包和一杯啤酒摆在木桶改造成的小圆桌上。
“好孩子,可是我并没有点东西啊。”
黄大虎咽了口唾沫,酸楚地感受到了赤贫对人带来的煎熬。
“这些……是我们送给你的……不要钱。”
小姑娘放下盘子,手背在裙子后面。
“你叫做玛姬是吗?”
小姑娘怯怯点头。
“愿烈阳永远庇佑你,驱散你生命中的一切阴霾。”
黄大虎念出从单四娘那里学到的祷词。
诸天神灵都是冷漠的旁观者,即使自己是行使沐尘天女力量的玄秘师,念诵另一个神灵的祷词,也不会带来任何坏处。
人们不过是以神灵为借口,按自己所希望的方式行事罢了。
若非身为玄秘师,黄大虎断然不会明白这一点。
然而以神灵之名念出的祷词,可以让信徒心情愉快,甚至产生对生活的希望。
但愿如此吧……
玛姬鞠躬走开了。
黄大虎撕开黑面包的厚皮,吃了一条鲱鱼。
鲱鱼煎得有点过火,肉质的鲜嫩感丧失了很多。
但对他这种饿了一整天的人来说,可没有什么挑剔的。
他喝了一大口啤酒,把食物冲下肚子,发现一个红着脸的中年南洋人出现在桌前。
“你是谁?你他妈居然坐在我的位置上!
何塞夫,你怎么可以让这个乞丐进来。
把他从我的位子上丢出去!”
中年人揭下头上的帽子,露出油光四射的额头,朝黄大虎面前的空气里挥舞手里的拐杖。
他的动作很沉,太沉了,如果我愿意,一定可以躲开他的攻击,他根本不是合格的打斗者。
“吉恩先生?”
黄大虎笑了笑。
“你是谁?”
“一个和你一样,同样沐浴在阳光下的凡人,愿意和我谈谈么。”
模仿孙风国绅士们常用的口气,黄大虎指了指邻桌的椅子。
他故意做出的沉着表现,与叫花子打扮极不合称。
吉恩掏出手帕擦擦汗水,注意到四周顾客好奇的目光,哼了一声坐下了。
“吉恩先生,或许你可以离开码头区,离开海茱萸酒店,再不回来。”
黄大虎开门见山地说。
“离开?”
吉恩瞥了一眼吧台后面的店主何塞夫。
“你凭什么以为能让我走?这里是我的地盘,我的位置。”
他挥动拳头,似乎在显示某种权威。
“嗯,说说看,你又凭什么觉得这里非属于你不可。我看到的只是酒吧的一个位置,而这个酒吧属于何塞夫先生。”
黄大虎撕下一块坚硬的黑面包,里面的沙砾嚼起来咔嚓有声。
“这是我的位置!这里是我的生意!整个码头都知道,我是货仓主人吉恩先生……”
“前货仓主人吉恩先生……”
店主何塞夫走过来,眼睛在黄大虎和吉恩之间打转。
“吉恩,你因为参与走私,被代理委员会的法庭罚款并没收非法所得,你破产了——四个月前,你就破产了。
你每天都和以前一样,在这里吃饭喝酒,四个月你从来没有付过一个便士。”
“这只是一时不顺罢了,很快,我在弗比斯堡的表亲就会帮我贷到一笔款,我很快就可以重新恢复我的生意……”
吉恩松开了衬衣领口,他的脖子也涨得绯红。
“不……吉恩,我非常怀疑你所谓的表亲——以及那笔贷款。吉恩,你知道的,一旦被打上走私犯的标签,码头所有的船主和水手,都不会再和你打交道……
你不会再有机会重开货仓生意,不会的。
当我提出希望你离开的时候,你居然用玛姬来威胁我,你居然说,如果敢再提让你离开,你就会对我的玛姬下手……”
何塞夫脸色潮红,说话的时候头部偶然抖动。
看起来店主应该没有说谎啊。
“烈阳在上……”
有个工人模样的老人在胸前对折双手,这是烈阳信徒祷告或表示惊疑时常用的手势。
海茱萸酒吧里的顾客们,纷纷向前货仓主人吉恩先生投来鄙视的眼光。
“我也许应该把这些告诉负责码头区的普兰特巡视官,但我没有……
吉恩,你曾经是个信奉烈阳的体面人,我希望你可以体面的离开。”
何塞夫在袖子上搓搓粗壮的手指,脸上的表情像是用尽了力气。
“不,绝不,在收到表亲汇来的贷款之前,我哪里都不去!”
你以为自己是谁,一个臭乞丐,还是个土人,我不怕你,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在乎你。
叫普兰特巡视官来啊,我们看看,是谁可以笑到最后,是谁会在每天夜晚守着亲人的遗像低声哭泣……”
吉恩脸上露出阴冷狠毒的神色。
和那些袭击沐阳分舵的歹徒何其相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