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哎哎啊啊啊啊……”
强烈的白光让黄大虎睁不开眼。
出入渊玄的过程,怎么都这样紧张刺激意想不到啊。
幽静的黑暗在眼前闪过,星空以极快的方式铺展。
强烈的星组成沐尘天女的形态。
这些以前见过的景观快速一闪而过。
寒意传透全身,筋肉收缩唤醒了黄大虎身体的知觉。
身体,身体回来了,我回来了啊!
“哈哈哈哈……”
“咕嘟咕嘟咕嘟……”
我怎么在喝水?哪来的水?
冷冽的水猛灌进黄大虎的嘴巴,挤压出他肺部的空气。
他双眼红涨,就要窒息。
哇,不要……刚刚从渊玄出来,就要被淹死,我还有天大的事情没做完呢。
他伸开手臂,奋力向上游。
咚!
头顶传来剧痛,他发现自己撞到了岩石。
完了,头顶是岩石,出路被封死,出不去了,我一定会被淹死,一定是的。
他用手绝望地抠抓头顶的岩石,岩石光滑完整,没有一丝缝隙。
一定是幽冥的敌人,把井口封死了!
师傅们啊,徒儿不孝,刚刚走出渊玄,就被幽冥中的敌人设计暗算。就这么窝囊死去,实在没有脸面再见你们啊……
缺氧愈发严重,黄大虎感觉力量从身体流逝。
我一定是天女门史上最短命的掌门继承人吧。
“哎呀哎呀,艾琳你看,那里有变态呢!”
在咕咚咕咚的水波流动声里,黄大虎听到一个隐约的女声。
声音很年轻,说的是孙风国语,比单四娘那粗鲁的嗓音美妙多了。
“菲奥娜小姐,请——你——不——要,说出那样不好的词汇!”
这次说话的也是个年轻女性,声音似乎蕴含愤怒。
“艾琳,可是你看,有人在喷泉里裸游耶,好变态啊。”
叫做艾琳的女孩叹了口气。
“哎……菲奥娜小姐,我就不该同意你到这种地方来。
别看了,我们快走吧,教堂的钟马上响了。”
即将窒息而死的黄大虎听到两人的鞋底敲打石板,渐渐远去。
变态?裸游?喷泉?为什么她们在说孙风语?
黄大虎抬头,费力看清楚头顶白色的岩石。
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黄大虎感觉力量消散,他的腿软了,不自觉卷曲垂下。
脚掌感觉到了地面的石板。
啊?
黄大虎咬紧牙关,依靠脚掌触地的力量,奋力挺直腰身站起。
“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从几乎淹死自己的水中挣扎出来。
眼前是一个圆形的白色大理石喷泉。
难道自己刚才头朝下,倒插在喷泉的中间?
他吐出气管里的水。
不再想这种尴尬的可能。
我活了,我出来了,我从渊玄出来了。
哈哈哈哈!
他仰头看天,眼前是一片美丽的黄昏,红色的夕阳在地平线远端,旁边的云彩绯红。
“呀,有变态,有变态!巡视官,巡视官!这里有变态!”
带绿色软呢花边帽的南洋人老太太面带怒火,举起胡桃木手杖指点向自己,用孙风国语言大喊。
随老太太所指,黄大虎低头看自己。
湿溜溜的皮肤外啥都没穿,水滴从身上掉落。
不是吧,不能带走任何东西,包括我的衣服?
你们怎么不早说呢。
“等,等一下,不要喊,我不是变态!”
黄大虎遮遮捂捂,用孙风话向老太太解释道。
“打死你这个变态!打死你!”
老太太似乎恼羞成怒,挥舞胡桃木手杖打过来。
黄大虎四下张望,圆形喷泉的街对面,有一条黑色的巷子。
遇事不逞强,我可是要当掌门的人呀。
他冲到街对面,发现巷口摆了张小圆桌。
三个头戴圆礼帽的南洋人坐在圆桌前,各自叼一个烟斗。
三个南洋人用惊异的眼光注视自己,其中最年长的一位,取下自己的单片眼镜,脸望向别处轻轻摇头。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啊。
黄大虎一转身,溜进了漆黑的巷子。
“巡视官!有变态!”
老太太的呼声被他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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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水在身上蒸发,带走了皮肤上的热量。
这是单四娘教给他的物理知识。
黄大虎哆哆嗦嗦走在黑巷里,巷子很窄,两旁都是些古旧的土墙老房。
巷子地面的石板上生长有毛绒绒的绿色苔藓。
他踩在苔藓上,狼狈地摔倒了好几次。
衣服都没穿,身上还摔得鼻青脸肿,这就是未来的沐记商行掌门人出场的姿势……
巷子前面,一条分岔路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很慵懒,在无人的小巷里却十分清晰。
我该怎么给别人解释我的处境呢……
一个黑上脏兮兮的矮瘦小个子,出现在拐角的分岔路口。
小个子穿了一领满是破洞的麻布袍子,用一块脏兮兮的布,当做头巾包住头发,扬起嘴角似笑非笑。
“新来的?”
小个子问道。
认错人了吧,黄大虎确定自己之前从未见过眼前的小个子。
管他的,先冒认吧,光着屁股的人,还有得挑么。
“跟我来。”
小个子把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他一偏头,领头朝分岔路走去。
黄大虎可怜巴巴地跟在他后面,分岔路的石板上沾满水汽,滑腻得像踩在鱼背上走路。
每次黄大虎摔倒,小个子都会在前面等他站起。
如此反复,黄大虎的身上早布满了泥浆和苔藓,比小个子脸上的污渍还要脏。
他们拐了好几次弯,沿着一条向下的石梯,来到了巷子的尽头。
一条小溪分开石板路淌过,小溪两边的地上,堆着好些脏兮兮的稻草。
稻草上或坐或躺,几十个穿破烂衣服,身上脏兮兮的人抬起头看了看自己,脸上的表情很正常,似乎大白天看见光屁股男子,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老大,新来的。”
小个子向黄大虎一偏头,迈过小溪走到一口破烂的铁锅前。
铁锅里正咕嘟咕嘟冒气褐色的泡泡,不知道煮的什么。
“这个新来的也太惨了,连条裤子都穿不上啊。”
黄大虎听见人群里有个老头说。
“哎,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啊……”
有个穿破烂成布条的袍子的男子叹道。
这些人,看来是叫花子吧,这地方,就是花子窝了?
黄大虎想到。
“你叫啥名字啊。”
说话的男人坐在一堆稻草上,身材壮硕,脚边躺一条大黑狗。
“黄……黄小猫。”
想到自己以后可能要担任沐记商行的掌门人,今天的处境传出去对自己以后的名声绝对有影响。
他撒了个无关大雅的谎。
“啊哈,又一只猫儿。宁猫儿,原来你带来的人,是你的猫兄弟哦……哈哈哈”
男子对领黄大虎到来的小个子说,放声大笑。
小个子看了黄大虎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自顾自从破铁锅里舀了口汤喝。
“黄小猫兄弟,既然你也成了叫花子,又到了我们花子窝儿。那以后这些人,就是你一家人了,有咱们一口汤喝,就也有你的份。
叫花子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明白吗。”
搞错了吧,我要继承的是日进斗金,中洲鼎鼎有名的沐记商行,不是要来花子窝就职啊……
怎么说好的做掌门人嘛,搞成这幅模样了?
“规矩嘛,只有两个。第一,每天必须带回半碗乞讨来的东西,或是带回一个铜大子儿也行。
第二条规矩嘛,不准惹事闹事,全沐阳城的叫花子,我们都知根知底的,你要是闹出事情,哪儿都容不了你,明白吧。”
这里还是沐阳城?
当然,自己从沐阳城到的渊玄嘛,出来自然也是在沐阳城里了。
只是刚刚看到的喷泉,和路上那么多洋人,是怎么回事。
七个多月时间,沐阳变化挺大啊。
不知道被歹徒袭击的商行分舵现在怎么样了。
有人在袭击中幸存吗,总舵知道分舵被袭击了吗,分舵现在还开着么。
先弄件衣服,找到分舵的人问问情况再说。
黄大虎满头疑问,见他不搭话,说话的男人点点头,又把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
“我呢,叫做张四狗。”
他用脚趾戳向趴在旁边的黑狗。
“它就是张五狗啦,哈哈哈。”
“咱们这叫花子窝啊,现在成了你们这些猫猫狗狗的窝了哦。”
人群里有个叫花子笑道,花子们也都跟着起哄,有人敲在碗底,发出叮叮当当的快活音符。
这些叫花子还挺欢乐的,人那,身无分文的时候,穷开心能不能算真的开心幸福呢。
黄大虎不明白,不知道离盈子师傅会不会明白。
张四狗扭头向后看了一眼。
“五娘子,五娘子,给小猫兄弟,找件衣服穿……光着屁股,真可怜啊。”
有个满脸黑泥的女人跨过小溪走过来,把一领满是破洞,脏得吓人的麻布袍子放在黄大虎手中。
“大兄弟,穿上吧,别嫌弃,这件袍子本来是我的。还好我有两件袍子,要那么多也没用啊,赶紧穿上吧。”
黄大虎把属于女人的麻布袍穿在身上,胸口有点空荡荡的。
麻布蹭得浑身难受,又痒又痛,还不如不穿舒服。
但不穿衣服,走到哪都会被人叫变态……
“说说看,小猫兄弟,你有什么过人的本事没有,明天我好给你安排个合适的地头要饭去。”
叫花子还需要过人的本事?黄大虎向叫做宁猫儿的小个子看过去。
怎么说呢,我懂南洋人的工艺,会造房子,会建两条小船。
懂点武术,会耍剑,也会使火枪,对造火炮还有些了解。
我读过朝廷官办的教育机构——学宫,里面的大部分的入门经典,能写信,能读懂诗。
我会炼丹,会使用符箓,认识承载玄秘力量的渊文。
还是沐尘天女门下的玄秘师。
说出来你们信么?
我他妈自己都不敢信耶。
黄大虎决定装傻,他坚定地摇头摆手,表示自己是饭桶一个,深藏功与名。
“他会说孙风话!”
宁猫儿站起来喊了一声。
所有的叫花子都把头转过来,盯着黄大虎的脸。
“我刚才在巷子口亲耳听到的,他会说孙风话哟。”
用来当头巾的破布下,宁猫儿的绿色眼珠闪闪发光。
“你真会说南洋人话?”
张四狗眼睛睁得栲栳大。
“会……那么一点。”
毕竟有目击证人,黄大虎觉得再说谎无益。
“小猫兄弟,看不出啊,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五娘子拍拍黄大虎的肩膀。
“在沐记商行里,当……当伙计。”
叫花子门你看我,我看你,有人摇头叹息。
“难怪……那就难怪了,你们沐记商行……哎……”
五娘子向黄大虎投来同情的目光。
这眼光是什么意思啊,对我的悲惨人生表示同情?
“哎哟喂……太好了啊。”
张四狗一拍大腿,却拍在脚下的黑狗屁股上。
“汪汪汪……哼哼哼哼。”
黑狗跳起来,向他龇牙咧嘴吼了几声。
张四狗推开黑狗,站起来说。
“太好了,黄小猫兄弟,从明天起,你就到码头边的洋人酒馆儿去讨饭吧。
那酒馆儿老板的女儿啊,对我们这些叫花子可大方了。
客人几乎没动过的吃食,她都舍得赏给我们。
你要是能听懂孙风话,替我们多多感谢那个好姑娘啊。”
额……这,我可以不去么,我没打算一直当叫花子啊。
“随便吧……”
黄大虎搪塞道。
“太好了,多要点吃食啊,我刚才见到你,就有种感觉。”
啥感觉?别这样,我不是,我不要啊。
“你一定能成为我们这堆叫花子里面,要饭最厉害的一个!”
张四狗指着黄大虎的鼻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