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谁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容易妒忌别人的女人难以教化,即便是耗尽一个人一生的时间精力,也不会看到效果。”
善妒的女人所带来的危害,轻则家宅不宁,破坏家里的东西,遭到邻居的嘲笑;重的可能会祸国殃民,遭受天下人的耻笑。从古至今,被善妒的女人祸害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那些善妒的女人,死后会化成巨蛇,借霹雳去报生前的仇恨。幸亏这样的女人只是少数。做丈夫的要端正自己的言行举止,给妻子做好榜样,这样自然就可以避免祸害。“制伏禽兽在于力气,制伏妒妇在于勇气。”这话说的还是非常有道理的。
在吉备国的贺夜郡庭妹乡,有一个名叫井泽庄太夫的人,他的祖父在播磨国赤松公手下为官。在嘉元年间的叛乱中,他逃离播磨国,来到这里。至庄太夫辈,已经经历了三代人。这家人世代耕作,家境富裕。
然而,庄太夫的独生子正太郎不务正业,整天沉迷于酒色,根本不听父亲的劝诫。庄太夫夫妇因此非常苦恼,私下商量道:“要是我们能够给他娶一个良家妇女,或许能帮他改一下这样的坏毛病。”
于是他们四处去物色对象。没多久,恰好有个媒人上门来给他说媒。媒人道:“吉备神社神主香央造酒的女儿矶良容貌出众,品行端正,琴棋书画无不精通。香央家本是吉备鸭别命的后裔,算得上是上等人家。如果你们两家结了姻亲,可谓是门当户对,定会给对方带来诸多好事。你们觉得怎么样?”
庄太夫听了,非常高兴,道:“你这些话正戳中了我的心窝。这门亲事,对于我家来说真的是求之不得。那香央家在本地可是名门望族,我们这小门小户的,人家未必会瞧得上呢!”
媒人的脸上笑意盈盈,说:“瞧您老人家谦虚的,相信我吧,我定会极力撮合这门亲事。”
没多久,媒人便到香央家去提亲了。对方果然欣然答应,他的妻子也非常高兴,还说:“咱们女儿也已经十七岁了,是时候该寻一门亲事了。快点定下一个好日子,让他们送聘礼过来吧!”
媒人随即向庄太夫转达了香央家急切成亲的意愿。没过几天,庄太夫就备齐了聘礼送过去,并且选好了吉日,准备迎亲。
前来参拜吉备津神社的人都要烧御汤,献上许多贡品,以祈求福运。香央请来巫女,巫女烧起御汤,向神祈祷福运。巫女念过祝词后,吉备津御釜中的水正好已经烧开。如果釜内发生如牛叫般的响声,说明是吉兆;如果没有什么声音,则是凶兆。
然而这一次,釜内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香央心里觉得怪怪的,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妻子。妻子听了以后不以为然,说:“御釜没有声音,恐怕是祝郎们身子不干净的缘故吧。人们都说,只要是收下了聘礼,那么就是结了姻缘了。就算对方是敌人,或者隔着千山万水,也是不能更改的了。况且井泽家是武将之后,家风严谨,如果我们想悔婚,对方恐怕也不会答应。咱们的女儿听说自己要嫁一个英俊的儿郎,高兴极了,每天都盼望着早点嫁过去。要是她知道这婚事成不了,还不知道得发生什么事,到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香央对这门亲事本来就很满意,听了妻子这番话,心里也就踏实了。于是,他便按照妻子的吩咐去准备嫁妆。
到了成婚的那天,两家的亲朋好友都前来祝贺,说着“鹤千岁、龟万代”这样的吉利话,祝福他们白头到老。
香央的女儿成婚以后,每天早起晚睡,伺候公婆和丈夫,可谓是无微不至。井泽家娶了这样的儿媳妇,打从心里感到高兴。正太郎对于这个妻子也非常满意,夫妻感情很好,琴瑟和鸣。
然而,正太郎本性难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跟鞆津港口附近一个叫阿袖的妓女鬼混了起来,而且还花钱替她赎身买房,常常夜不归宿。矶良很生气,以公婆抱怨为由劝丈夫回家,甚至请求丈夫念及夫妻往日情意,早日回心转意。但正太郎并不为之所动,依然任性妄为,后来索性不回家了。
公婆心疼矶良,对正太郎严加训斥,还把他找回来关在屋子里,不准出门。矶良不忍心看到丈夫受委屈,更加体贴入微地照顾他,甚至她还私底下接济阿袖。
有一天,正太郎趁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对矶良说:“你如此贤良淑德,我真的是太后悔了。阿袖的父母去世了,我见她是个孤儿,才可怜心疼她。我希望你允许我将那个女人送回她的老家,再去向父亲请罪。如果我这样抛弃了她,我怕她走投无路之下又去当妓女。听说京都繁花似锦,人们也都心地善良,即便是青楼里,也比别的地方环境要好。所以我想先送她到京都去,哪怕给一个大户人家做个小妾也好。眼下我被父亲软禁,身上没有一分钱,又如何来办这些事呢?我求求你了,救她一次吧!”
看到正太郎如此真心实意,矶良颇为感动,于是便答应了他的请求,说:“好的,那就交给我来办吧,你尽管放心。”
于是矶良私底下变卖了自己的衣服,又找了借口,到娘家去借来一些钱,全部都交给了正太郎。正太郎把钱骗到手之后,就带着阿袖私奔去京都了。
到这时,矶良才知道丈夫原来是在欺骗自己。她既伤心又后悔,从此一病不起。两家人都恨透了正太郎,又同情矶良,多次为她请来医生诊病,然而这一切都没有效果,眼见着矶良病入膏肓,奄奄一息。
正太郎和阿袖来到了播磨印南野一个叫荒中的村子。阿袖有个名叫彦六的堂兄弟住在那里,所以他们来投奔他。彦六对正太郎说:“你们去京都人生地不熟,不如就住我这里吧,总归会有办法的。”
正太郎见彦六这么有情有义,就安心住下了。彦六在隔壁为他们租了一间房子。
没想到才过了几天,阿袖突然病了。起初大家以为她得了风寒,后来她整个人就像是被鬼魂附身,像是发疯了一般,大哭大闹。
刚到这个地方就遇到这种事情,正太郎非常难过,无微不至地照顾她。阿袖每天大哭大闹,正太郎心想,这该不会是生魂作祟吧?难不成是矶良的灵魂到这儿了?
正太郎越想越害怕。
彦六安慰他说:“不会有这种事的,恐怕是瘟病,这种事我见多了,退了烧就没事了。”
正太郎听了他的话,心里稍微踏实了一天。然而,阿袖的病一天天严重起来,终于在第七天香消玉殒。正太郎哭得涕泪直流,悲怆不已,恨不得和她一起去死。彦六不停地安慰他,二人在荒地里掩埋了阿袖的遗体,又为她搭建了坟墓,还请来和尚为她超度了一番。
正太郎跪在地上,思恋黄泉之下的阿袖,无奈自己无力回天。他心里思念故乡,可是又觉得故乡太远,加上之前发生的事情,他现在已经进退两难。于是他白天在家里睡觉,晚上到阿袖的坟前去祈祷。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阿袖的坟墓上已经长出了杂草。正太郎触景生情,觉得这世上只有自己最可怜了。
有一天,正太郎正在难过的时候,突然听到身边有个人也在叹气。原来,阿袖的坟墓边上又添了一座新坟,上坟的女人满脸愁苦地扫着墓。
正太郎走上前去,问她道:“你年纪轻轻的,为什么大晚上来这里?”
女子回答道:“每天晚上过来上坟的时候,你总会比我早到一步,想必这坟中也是你至亲至爱之人了。看到你如此悲痛,确实令人伤心啊。”
说着说着,女子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正太郎说:“是的。十天前,我的妻子去世了,现在只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孑然一身,只好每天都过来看看她,寻求一丝慰藉。这位夫人,想必你也和我一样吧?”
那女子说:“不是的。前几天我家老爷去世了,夫人伤心欲绝之下得了重病,我是替她过来扫墓的。”
正太郎说:“你家夫人哀伤成疾,实在是太可怜了。不知你家主人尊姓大名,家住在哪里呢?”
女子回答说:“我家老爷原来也是大户人家,后来不慎遭小人算计和陷害,失去了领地,现在就在这个贫苦的乡村里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我家夫人是远近出名的大美人,老爷就是因为她才失去领地的。”
正太郎听了女子的话,竟然动了好色之心,说:“看来我和你家夫人都是苦命之人,不如带我去见见她吧,我也能安慰安慰她,分担一些忧愁。”
女子说:“这条路往里头再拐一下,不远处正是我们家的住处。如今夫人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您如果能去看望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说完,她就在前方带路,正太郎就在后面跟着。
大约走了六七十丈后,他们拐上一条小路,又走过一个村落,看到一片昏暗的林子中有一间小茅屋。纸窗透出微光,让人感到忧伤冷落。淡淡的月光照在小小的竹门上,显出一片荒凉的景象。
“您请在这儿稍等一会儿。”女子说完就先进了屋。
正太郎在一旁张望着,只见纸窗透出微微的灯火,显得格外清幽。
过了一会儿,那个女子就出来说:“我已经和夫人禀报了您的来意。夫人请您进屋,她希望可以隔着屏风与您说话。现在她已经在那边等您了,请您跟我过来吧。”
于是女子领着正太郎进了内屋。客厅的套间中有一扇屏风,屏风下面露出被角,女主人似乎就坐在里头。
正太郎正色道:“我听说夫人哀思成疾,非常同情。我也是刚刚经历了丧妻之痛,咱俩可谓是同病相怜,所以这才冒昧前来探望。”
女主人把屏风稍微拉开了一点点,说:“官人,咱们很久不见了。今天在这儿相遇,也是想让官人尝尝恶有恶报的滋味!”
正太郎吃了一惊,这才发现里面的人正是被自己抛弃的矶良,只见她脸色惨白,袖子里露出一只白瘦的手指,眼神阴森,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正太郎吓得大喊了一声,向后倒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太郎才缓过神来,睁眼一看,发现刚才自己所处的那个茅屋原来是荒野中的三味堂,里头全都是黑漆漆的佛像。
正太郎狼狈地跑回家里,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彦六。彦六听了以后说:“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我听说人在心神不宁的时候最容易被妖魔鬼怪缠身,你可能是被狐仙给纠缠上了吧!你最近的状态太差了,应该去庙里烧烧香,让心神安定下来。对了,刀田乡有个著名的巫师,不如你到他那儿去斋戒沐浴,求一道护身符吧。”
于是他带着正太郎去找那位巫师,把情况和巫师说了一遍,请巫师为正太郎占一卦。
巫师看了卦象后凝思了很久,说:“从这卦象来看,凶多吉少。七天之前,你的前妻离开了人世。她怨念太重,回来夺走了你现任妻子的性命。如今她怒气未消,你的性命看来也是危在旦夕了。从今天开始,你必须闭门不出,避灾四十二天。如果你能够听我的劝诫,那么或许你还可以死里逃生。如果你稍有差池,那么估计难逃这一劫了。”
巫师仔细叮嘱了一番后,拿起笔来在正太郎的后背和手脚上写满了文字,又画了许多朱砂符,告诉正太郎道:“你把这些都贴在门窗上,日夜向神佛祷告。切记,千万千万不能大意,否则性命垂危!”
正太郎又惊又惧,回到家里赶紧把朱砂都贴在门窗上,照巫师所说的,小心翼翼地避灾。
当天晚上,大概是三更时分,正太郎听到一个声音道:“太可恨了,怎么这里都贴上了朱砂!”
没过一会儿,声音就消失了。
正太郎害怕极了,长夜漫漫,好不容易盼到天亮,他这才稍微安下心来。他跑去敲彦六的房门,告诉他昨晚听到的事情,彦六知道了十分讶异,这才相信了巫师所言非虚。
第二天晚上,彦六也不敢睡觉,一直等到三更。
三更一到,松林里突然吹来了一阵狂风,风力足以把大树吹倒。正太郎与彦六隔着墙说着话,互相鼓励和支持,总算熬到了四更时分。突然,正太郎屋子的窗纸上掠过了一道红色的光,一个可怕的声音传来:“实在太可恨了!这里居然也贴上了!”
这种声音实在太恐怖了,两人吓得浑身颤抖,差点没晕倒过去。
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过了十几天,两个人每天早上隔着墙壁交流前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晚上又胆战心惊地等到天亮,简直就是度日如年。冤魂每天夜里都会在屋子外边巡游,或是爬到屋顶惨叫,声音一天比一天凄厉。
就这样,他们终于熬到了第四十二天的晚上。正太郎心想,只要熬过这一夜,一切就都好了。所以,那一晚他特别谨慎。
到了五更,外面已经有了隐约的日光,正太郎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已经逃过一劫了,赶忙呼叫彦六。
彦六贴着墙壁问:“怎么样?”
正太郎说:“这四十二天总算是熬过去了,这么久没有和你见面,我真的太想你了,恨不得把这个月的经历全都告诉你。你快起床吧,我这就过去找你。”
彦六本来也不是什么细心之人,听了正太郎的话,便说:“天快亮了,应该没事了,你过来吧。”说着他正要去开门。
刚一打开门,彦六就听到隔壁屋檐下传来一声惨叫,吓得跌倒在地。
彦六心想,肯定是正太郎出事了,于是便提起斧头,打算去正太郎房间。
然而,等他走出房门后才发现,天空中微微发亮的其实并不是日光,而是高挂的月亮。此刻,屋外冷风拂面,寒气逼人。只见正太郎的房门打开了,但是屋里屋外都不见人影。
难道正太郎躲进屋里了?彦六跑进去寻找,但是也没有看到人影。他心想,或许他是倒在路上了。但是跑去一看,依然见不到踪影。
彦六觉得奇怪,又觉得害怕。他挑灯四处寻找,发现打开的那扇门上鲜血淋漓,可是他没有见到尸体,也没有见到骨头。借着月光,彦六仔细看向门外,只见屋檐下似乎悬挂着个什么东西。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男人的发髻。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那一瞬间,彦六的心情难以名状。
天亮以后,彦六到附近的野地去搜寻,依然没有发现正太郎的踪迹。后来他把这件事告诉了井泽家,井泽家又转告了香央家。
一直到今天,这个故事依然在流传。人们既惊叹于巫师占卜之精准,也愈发相信吉备津之釜预测吉凶的能力,对它敬畏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