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城东的繁闹,城南显得落寞,这不仅体现这连成排、常年不予修缮、显得落败的低矮房屋上,在人们那死气沉沉的脸上也尤为突出。
一旦方燮靠近,他们冷漠的脸上就发生了变化,警惕而敌视。方燮只是扫了他们几眼,便径直地走了过去。
前方一处饭馆的酒客和店家在门前处发生争执,扭打了起来,围观的好事者们纷纷叫好,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似乎是因为前排的人挡住了视线,有些人已经跑到大街的一方,一睹痛快。同时跑到大街上的还有对门家未及笄的小姑娘,出落有成的小姑娘一经出现,马上引起了一些好事者的注意,他们肆意地朝着小姑娘吹起口哨,目光贪婪地往那凹凸有致的身体上扫去。小姑娘娇羞答答,又似乎是听见了母亲的骂声,朝好事者们冷“哼”了一声,便立刻逃回了家中。
与其同时,随着一声惨叫声,醉态的酒客被一脚踹到大街上,倒地不起。好事者们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又回到饭馆中继续吃酒;其中一名好事者则是在进门前回过头来,意味深长来朝着身后对门的那户人家屋宅望了一眼。
方燮刚走近倒地的醉汉身边,蹲下身来正要查看,哪知侧脸贴地的醉汉立刻发出了如雷的鼾声。他摇头叹气,起身离去。
随着日头渐渐高升,方燮明白留给自己找小贼的时间不多了,过了这片街市,房屋变得更加落败,街面落叶随风吹起,落处栖身。
巷道里传出了几声巴掌响,方燮看去:一名年轻人正左手揪着弱不禁风的乞丐的衣领口,膝盖抵在对方的下腹部,右手在乞丐的脸上扇来扇去。乞丐背靠着墙面动弹不得,无力的双手在胸前张着,既想拦下年轻人,可又怕这么做会使得对方更加恼怒,不敢动手,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百畜爷爷,放过我吧,我错了,呜.....不要再打我了...”
士土之约有言:供奉之外,士土互不相干。
也就是说就算方燮有意帮助那位乞丐,但也不能出手,毕竟这是两个土人之间的事情。这士土之约别人可以不遵守,但作为一名以帝圣传承自居的方氏子弟而言,他方燮不能。
面对土人这般相残,他又再次摇头叹气,当他准备离去,只听年轻人边扇着巴掌边咬牙切齿地说道:“疼不疼?疼不疼?疼不疼?……”
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像那小贼的声音。他仔细一瞧,果真是那小贼,只不过那小贼此时已换了一身打扮,故而方才自己并未没一眼认出来。
他弯膝一拔脚,身影一闪,瞬间来到百畜和乞丐身边。
乞丐哭哭啼啼,正要向百畜再次求饶,看到方燮的出现顿时呆住了。
“哟,兄弟,你来了。”百畜笑脸相迎,可呆定一顿在半空的手却又朝乞丐脸上扇了下去。
“啪!”
这一声似乎比先前更响了。
“小贼,我可不是你兄弟。”方燮抓住百畜的手,沉着脸说道,“你不要再打他了。”
百畜装模作样,东张西望。“小贼?哪里有小贼?”
“别看了,就是你!”方燮怒气冲冲,毛孔都张了起来。
“我?”百畜指着自己,笑起了脸来,“嘿嘿…我怎么可能是小贼,你准是听哪个王八蛋说的,快告诉我,我找他算账去。”
“哼!”方燮没好气地说道,“你不要再狡辩了,他们什么都告诉我了,你最好如实交代!不然……”他似乎根本没想好面对百畜的周全打算。
“不然怎么样?”百畜似乎看穿了方燮的心思,耍起了无赖,张开双手,挺着胸膛朝向方燮,闭起了眼,“来,来打我,来打我,没凭没据,骂我不说,还想揍我,唉,奈何我是一介土民,你是士人,不过你想揍就揍吧,土民本来就是给士人出气用的,来吧。”
方燮顿时满脸通红,既生气又委屈,没讨回公道不说,还被对方倒打一耙,此刻看到小贼那嘴脸恨不得一掌将其打死。
“嘿嘿……”见方燮迟迟不动手,无赖的百畜更加得意了,“何必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想揍就揍,不揍我可走了。”
说罢,百畜转身往巷口逃去。
方燮急忙跃身拦住对方去路。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钱袋丢了,就诬赖我是小偷。可本来就不是我偷,不过刚才念你丢了东西,心生怨气,才给你揍一顿出一出气,可你却又不乐意揍我,现在我要走吧,你还不答应,你到底想干什么嘛!”百畜气势汹汹地说道。
“不是诬赖,分明你就是偷了我的钱袋,是你耍赖才对。”方燮激动道。
“说话要有凭据,你既然说了是我偷了你的钱袋,那你搜吧。”百畜作出一幅欢迎搜身的样子。
方燮眼珠一转,说道:“我又不傻,你肯定没放在身上,早就已经把它藏在别处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大胆地让我搜身的。”
“哈哈……”
“你笑什么!”方燮气急。
“你是不傻,那我带你去我家里看看吧,到了哪里你尽管搜就是了,可事先要说好了,要是搜不出来,可就别再跟着我了,看见你就烦。”说着,百畜越过方燮,向外走去。
方燮这一回没有立刻阻拦,只是犯了疑:若是那小贼并没有将钱袋藏在家中,而且藏在了他处,那到时自己搜不出要该怎么办?可倘若不去他家,又该怎么办好?思索之中,他才意识到对方的话或许就是个陷阱。
见百畜已出巷口,他又急忙跟了上去,“就算在你家找不出我的钱袋,那也不能断定你没有做过偷窃行为。”
“你这样子太耍无赖了,难道非得让我给你凭空变出来一个不成?”百畜边走边道。
“你先不要狡辩,容我先想想法子。”
出了巷口后不久,只见马路边上迎面而来的一手持烟杆的中年懒汉。
中年懒汉一看见百畜,散漫的两眼冒了精光。
“哟,百畜,身边这位小兄弟是谁啊?没见过啊,给叔介绍介绍,吃午饭没有,跟叔一起用食去,咱边吃边说……”
边说边揣着百畜胳膊走向对面的老张饭馆。
“今儿不行,大为叔,身上没带钱…”
“哎呀,没事,没事,老张头这人好说话,给记账的……叔最近遇见好多新奇事,一会儿跟你好好聊聊,让你也乐呵乐……”
刚到马路中间,百畜伸出一只脚卡住懒汉前身,一只手摁在他的肩上,“大为叔,今儿真不行,侄儿有事,明天,我请您。”
虽百畜年纪尚小,脸上稚气可觅,但懒汉知他每日不是打架斗殴、就是使着劲地逃跑,力气大得很,更何况这小子比皞西人更像皞西人,光是这肩长就已有大人一般模样,见百畜已作出这般举动,他只得兴味索然地说道:“行吧,算你小子懂事。”
懒汉松手离去,刚走出没几步,懒态毕露,乏力的双目东瞧西望。
方燮跟着百畜刚拔腿走回马路边上,马路对面又见一黑瘦猴儿冲着百畜手舞足蹈地喊道:“百畜哥!这里,我在这里啊,百畜哥!”
“喊什么呢!猴娃!”
“十三坊那老娘们方才派人找你做生意,寻不到你,托我带个话,让你今个午后过去一趟!”
“哎呀,猴娃,你怎么还那么愚钝啊,哪里是托你带话啊,你还看不出吗?分明是让你去呢,上回那老娘们私下跟我说了,就喜欢你那样的,只是怕伤了你我感情,不好当面说,午后你就替我去吧,我不介意,不过做兄弟提醒你一句,那吃白食的家伙,事还整不少,不去也罢。”
“百畜哥,你别诓我!”
“说什么呢,我哪回诓过你啊,哪一次有好处不想着兄弟你的,去吧,去吧,我忙着呢!”
百畜刚一挥手,瘦娃就立刻偷着笑地跑开了。百畜摇了头,继续沿着马路边走着。
方燮听不明白二人说的什么事,但没听到关于钱袋的事,也就一直跟在百畜身后。
没多久,背后又传来声音。
“百畜!”
方燮顺着百畜转身的视线看去,一个胖乎乎少年背着手,警惕看着他俩,似乎把他当成了百畜的同伴。
百畜走了过去,说:“大牛哥,你今儿这脸咋黑得个煤球似的,咦,咋背后还藏个砖头,是要做甚啊?”
大牛语气颤抖着说着,“俺告你,你可不要再偷看俺娘洗澡了!”
“好说,好说。你先告你舅别再找我麻烦,下次再敢找我麻烦,可就不光我一个人偷看你娘,到时我请大帮兄弟去捧场!。”百畜回道。
“可俺舅不听俺的。”百畜大牛带着哭腔地说道。
“那你就别指望我能听你的。”
“你!”
“你什么你!你想干嘛!你要干嘛!”
百畜生气地伸出手戳着大牛脑袋,步步进逼,少年大牛连连后退,最终退到墙面,无路可退。
“啊……”少年大牛高举起砖头,绝望又愤怒地大叫一声。
“啪!”
百畜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扇了过去。随后又伸出脑袋,叫嚣道,“来,往我这砸来,老子孤家寡人,被你砸死了,也不会有人找你报仇,别怕,来砸,砸!”说到最后,百畜吼了起来,“砸啊!你他娘倒是赶紧砸啊!”
大牛哪里会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本想仗着手里这块砖头来警告百畜,以换回他在同伴们那里失去的面子。可百畜是谁啊?一个在路边被狼狗吠了一声,都敢冲上去跟疯狗互咬的人。此时想起,后悔不及,他靠着墙面瑟瑟发抖,抽泣了起来。
“废物!”
百畜一脚将大牛踹倒,骂了一声,转身离去。
“人如其名,真是个畜生。”
“背后说人坏话,小心烂腚。”
方燮欲反驳,可又不知该说什么,一时语塞。
群艳阁前门庭冷清,百畜带着方燮径直走了进去。
“这里是干嘛的?你住这?”
“那可不,你看吧,我家大业大的,又岂会偷你个小钱袋呢?”
方燮充耳不闻,疑心张望。
群艳阁老板张老妈子正吩咐着下人干活,一注意到两人,交待下人的话刚说到一半,也不再说下去,而是慌慌张张,面带愠色地朝两人走了过来。
“小畜生!”
“哎呀,妈妈,今天你打扮得可真好漂亮哦,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今天你又想来干什么?昨儿还闹得不够吗?”
听到这里,方燮警惕了起来。
“妈妈,你这样说话就不对了,我今天专门回来跟你道歉的,这不,带了朋友一起回来呢,我真的学好了,你好好看看,这可是位贵人啊。”
张老妈子扫了方燮几眼,脸色慢慢变得和气,相信了几分百畜的说辞,但仍有些许疑虑。
“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方燮....”
“方什么方,妈妈,你太不懂规矩了吧,士族的人哪是能随便打听的。”百畜打断了二人的对话,粗鲁地拉着方燮往楼梯口走去。
方燮虽十分不情愿,但这么多人在场看着,自己也不好强行甩开百畜,只能任由百畜一直拉着走。
而张老妈子此时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叨叨着:“方..方..士族人...宗室?”,待回过神时,百畜二人已走到了楼梯半腰,她只好急忙出口道:“阿畜,你带方公子上去那么快做什么?姑娘们还没起床呢.”
“妈妈,我跟小翠前几日就说好了,你放心吧。”
“好吧,那.....那张妈妈就信你一回,替我招待好方....贵人。”
“什么姑娘,小翠又是谁?”方燮忽然拉住百畜。
“小翠当然是我家的婢女,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一会儿问这,一会儿问那,你还想不想上去找钱袋了?”百畜低声道,只见他说完后,又朝街外头看了一眼,便又拉着方燮继续走着。
二楼楼道此时没人走动,二人走到了里头,正好已经避开楼下他人的视野。百畜带着方燮来到一间房前停了下来,房里传出徐徐呻吟,方燮未经人事,更不解其中,只觉得那声音仿佛有种魔力吧,让他动弹不得,无暇作出思考。
百畜松开了拉着方燮的手,一脚踹开房门,自个走了进去。
一对男女惊叫了起来。
女人又慌又羞,挣扎几番,终于从男人身上“滑”了下来,想要躲进被褥里。男人苦痛闷叫,随后斜倒在榻上,一只手指着百畜,一只手抓向下身。女人见男人这般模样,想要查看,可又不敢,只得满眼苦楚地,一会儿望向百畜,一会儿望着男人。
“小畜生...哧...又是你...老子今天一定要....哧....灭了你...”男人
“哈哈...许爷,我刚进门时看您挺快活的,哎呀,怎么现在忽然变成这样子了?许爷,是不是小桃那丫头给你下什么毒了?”百畜一脸正色地朝向女人,“小桃,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下面抹了什么东西,害得许爷疼得死去活来的?”
小桃带着哭腔道:“畜哥,不,畜爷,我知道你跟许爷有仇,但能不能不要牵扯上我啊,我以后出去还怎么见人啊,呜....”
“骚蹄子还挺能装正紧的,你说我跟姓许的有仇,难道跟你就没仇了?”
面对百畜的质问,小桃瞬间愣了神,立刻又埋头哭了起来。
“小畜生!欺负一个女的是什么本事!”许安山忍着疼痛喊道。
此时方燮回过了神来,冲上前去回拉百畜胳膊一肘,质问道:“你这小贼又在胡作非为什么?”
“本来还想借你一用,现在没你什么事了,滚开!”百畜回推开方燮,接着,笑道:“姓许,你现在知道本事了吗?当初......”楼道此时传来一阵杂声,百畜止了声,忽然又感到后背被人推了一把,顿时人仰马翻地摔倒在地。
“小贼!你说什么?”方燮睁目道,“你竟然利用我?”
“哪有的事。”百畜连忙笑着摆摆手,随后,又起身跑到榻处,想要一把拉起小桃。
“你给我起来!”
小桃连踢带踹,“快放开我,不要,放开我。”
这时楼道外的杂声越来越近,方燮也上前来想阻止百畜的胡为行径,可当他刚上前没几步,却不小心瞥见小桃在与百畜拉扯中忽现忽隐的一对乳白,急忙转身闭眼。
随后,在正义和羞耻的挣扎中,他再次转回身,只见一副胴体被摔进他怀中。
群艳阁的众人赶到时,百畜已夺窗而去,窗外是骤然而止的魔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