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说起江湖的事,宋江忽然想起柴进送来的那封信,便问吴用道:“先生可知梁山泊那里的事?”
吴用道:“那里有白衣秀士王伦做寨主,然后还有两个首领,摸着天杜迁,云里金刚宋万,旱地忽律朱贵。他们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霸占水路。”
“不过王伦既无容人之雅量,又无识时务之变通;杜迁没有十分本事,宋万技击也只寻常。若不出小生所料,早则一年,迟则三载,必为别人所趁。”
“小可听人说,他们背后是有大人物的。”宋江斟酌了言语道。
“大人物在幕后当棋手,只想着这台前的棋子用起来顺手,却不想着这棋子本领不够。不是无谓送子给别人吃么?这样的棋手本领有限的很,不提也罢。”
“有没有可能是王伦为了自保,故意放出风声,让别人不敢轻易动他?”
吴用略蹙了一下眉头,立刻展平道:“此事难说,不是没有可能。”他恍然大悟道:“押司是要去那里剿匪么?”
宋江笑道:“小可没有那个心思,也没有那个本事——那里有上千强盗。”
“不过乌合之众罢了,那里唯一可虑的是水泊天险!方圆数百里,落草没有比那更合适的了!”
“了然,了然。”宋江点头附和,随后陷入了沉思。或许是在牢里呆的有点久,他现在一不小心就会这样:“去那里剿匪?错,去那里最好是要白吃黑!自己先投了去,然后杀了王伦。不过在不知道自己职方司身份的人看来,可就是黑吃黑了。虽然王伦江湖名声不佳,但杀了他江湖名声总是会受些影响,还得花不少力气和时间去洗白。不过这头一步就不容易,王伦没有容人之量,如何能收留自己在那里?一见面就火并且不说自己有没有那本事,王伦如何不提防?”
宋江忽然发现此时席间众人都停了杯著看着自己,他只得遮掩道:“我还想着,若是东平府判我个流刑,我便半路逃走去梁山泊避罪,现在避不得了。”
晁盖道:“若是避罪,何必去那,我那庄上便可收留贤弟,管保无人首报。”
宋江道:“本乡本土毕竟不便。”
“外县我也能送贤弟去。”
宋江举杯谢晁盖道:“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还要仰仗哥哥。”
随后无话,众人饮酒至晚方散。宋江携了在那里赶趁的歌女班头章台柳回乌龙院,其余人各回住处。
待过了一日,孔明连夜回转,道那阎孝忠果然举家搬迁走了。找邻舍问,也都不知道他搬到什么地方。自此以后,宋江便勤去了晁盖庄上许多,专为结交吴用,是为后话。
断章句,话分两头。
当日宋清与孔明离开东平府西瓦子之后,李瑞兰呆坐了半晌,收拾个小包裹,唤了一个心腹名叫项充的,只说出远门,让他悄悄收拾了行李,一同出门去。
这西瓦子行首李瑞兰是江南一处官宦人家出身,父亲因花石纲一事得罪朱勔,丢官入狱,病死牢中。她被卖入瓦舍,几经波折,流落到东平府西瓦子中来。是以那日宋清、孔明一说对付吕川卞,她便鼎力相助,根源便在此处。
随同李瑞兰一同上路的项充是徐州沛县人氏,他在江湖上学了一身武艺,善使飞刀,四十步内取人,无有不中。因他投掷飞刀速度极快,两手刹那间能各扔四柄出去,江湖人送外号“八臂哪吒”。有一年冬日他因病将死,被李瑞兰父亲搭救,从此甘愿投身为仆,以报救命之恩。李瑞兰父亲入狱后,项充受他所托,一直跟随在李瑞兰身边,后来在这西瓦子做了护院。
项充曾故意当着吕川卞的面,一飞刀劈死停在他额头吸血的蚊虫到墙上。吕川卞对李瑞兰不敢用强,也是有几分怕项充的飞刀绝技。
待李瑞兰和项充二人出了城门,李瑞兰略松了一口气,放慢了脚步。
项充叫着李瑞兰的小名道:“兰娘,这么着急忙慌的,是要去哪里?”
李瑞兰道:“有人要对付吕川卞,我替他们写了封书信,约吕川卞出来相会,打算杀了他。”
“啊?杀吕川卞?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项充吃了一惊。
“是。今晚就动手。吕川卞要是死了,朝廷必然追查,难保不会查到我们头上。若是他没死,更不能与我们善罢甘休。不管怎样,眼下东平府都呆不得了。”
“这么大的事,兰娘好歹与我有个商量才好。”项充埋怨道,脚下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
“是我冒失了,让项大哥受惊了。”李瑞兰歉然一笑。
“这,兰娘,如今往哪里去?回江南老家么?”
“家里那些同宗,还是不要见了。”李瑞兰苦涩一笑,接着说道:“项大哥,前些日子瓦子里有个客人,时常来往。我早就有思量了,想投他那里去。”
“哪个客人?他是哪里人?”
“华州华阴县史家庄的史大郎,你还记得么?”
“小的记得。那人武艺高强,身上好花绣,外号叫九纹龙的。”
“他后来多有书信来,是个有情有义的,眼下便投了他那里去。”
“华州?华州?”项充想了想,道:“华州远在黄河之上,我们抓紧赶些路,等出了东平府地界,才可从容些。那时可走陆路到寿张县野云渡,然后一路坐船去华州。可恨梁山泊那等强盗断了水路,不然从东平府直接坐船也是能到华州的。”
“这些事我不懂,全听项大哥的安排。”
“既如此,请兰娘稍候,待小的去叫个车子来。”
主仆二人自此便奔华州来。他们从野云渡上船之后沿着黄河而上,虽然速度不快,但很是舒适,只是换船略微麻烦些,耽误不少时日。二人行了月余,才到史家庄上。
且说九纹龙史进自从与鲁智深一起烧了瓦官寺之后,因听说少华山朱武贼情势力大,他寻思着王进所说卧底之事,就此回庄来。
只是回庄之后,朱武等人不曾骚扰庄上,王进也没传来消息,因此史进想再去行走江湖。可惜太公忽然生了重病,只得在家侍候。再后来,太公病殁,庄里不能无人,史进便留庄中练武。平日里交手的,都是过路的江湖人。
这一日史进刚练过一通拳法,正在歇汗。听庄客报说李瑞兰来投,史进大喜过望,衣服都顾不上穿,光着膀子就往庄门口冲去。
之前行走江湖时,史进在东平府初见李瑞兰,便惊为天人,满腔渴慕。只是当时史太公尚在,他自知老父性情,婚娶之事不敢提。等后来老父殁去,无人管束,他便写信求婚,只是李瑞兰一直没有回音。他少年人颇有些情痴,书信益发接连不断的托过往客商送了去,所以李瑞兰远走避祸时想起他这里来。
待见到李瑞兰,史进抑制住激动的心情问道:“兰娘,你是愿意嫁给我了?”
李瑞兰脸上浮起一片红晕,嗔怪道:“我来都来了,你说呢?”
史进摸着后脑勺,傻笑道:“怪不得这几日有蜘蛛吊,我还瞎寻思。”
当下史进引着李瑞兰二人进庄,摆下筵席给二人接风。他与李瑞兰商议一番,对人只说是太公生前与他定下的亲事,特来完婚。
虽然老父故去,但还是热孝期间,史进可以完婚。待择定良辰吉日,拜堂已毕,同入绣房。怎见得新人的好处?有词为证:人窈窕,浑身满面都堆俏。都堆俏,愁容可掬,颦眉难效。还愁不是新人料,腰肢九细如何抱?如何抱,柔如无骨将又惊靠。
再见得新郎与新人成亲的乐处?也有词一首为证:星眸合处差即盼,枕上桃花歌两瓣。多方欲闭口脂香,却被舌功唇已绽。娇啼歇处情何限,酥胸已透风流汗。睁开四目互相看,两心热似红炉炭。
婚后几日,项充辞别,史进苦苦挽留,李瑞兰却知他心意,赠了盘缠,让他去了。那项充对李瑞兰素有情意,当初项充甘愿投身为仆,便有几分念着可与她朝夕相处。李瑞兰聪明颖悟,早就察觉。她并不在乎身份之别,只是情之一事,甚为古怪,李瑞兰偏偏就觉项充如兄长一般。
如今李瑞兰有了安身之处,又有史进为良婿可托付终身,项充便求离去。
自此,李瑞兰便在史进庄上,二人只好的蜜里调油,如胶似漆一般。
又过了几日,已是冬日。初升的太阳,带了些金黄色。四处的枯草,原来涂了浓霜,经阳光一晒,霜化了,倒有些滋润的颜色。这很像晨起在打谷场练武的史进,头上冒出些汗珠。
正练之间,只见庄口有一个人,鬼头鬼脑又探头探脑,四下里乱张望。
史进心道:“真是怪事!谁在那里偷窥庄里?该不是替偷儿踩盘子来了?”
史进跳起身来,转过树背后。定眼一看,认得那人是猎户李吉,他跳出来问道:“李吉,你看我庄内干什么?莫不是替人看风来了?”
李吉吓了一大跳,向前唱个喏,满脸堆笑道:“史大郎,我是安分守己的人,这等玩笑开不得。”
“那你来干什么?”
“小人要寻庄上丘乙郎吃碗酒。因见大郎在此练武,不敢过来冲撞。”
史进道:“我且问你:以前你经常打些野味来我庄上卖。最近为什么不来卖给我?是欺负我没钱不是?我又不曾亏了你。”
李吉答道:“小人哪里有这个胆子!最近没打到野味,所以没有来卖。”
史进道:“胡说!这么大一个少华山,那么广阔,不信没有个獐儿兔儿?”
“獐儿兔儿少华山有倒是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小人没那个胆子去那里打。”
“为什么不敢去?”
李吉道:“大郎原来不知,少华山上面添了一伙强人,扎下个山寨在上面,聚集着五七百个小喽罗,有百十匹好马。为头那个首领,唤做神机军师朱武,第二个唤做跳涧虎陈达,第三个唤做白花蛇杨春。这三个首领,本领高强,华阴县里捉不得他们,只好出了三千贯赏钱找人拿他。我若是上山去,只怕被他们当成贪图官府赏钱的人先给杀了。因此小人不敢上山打捕野味,没有东西卖。”
史进道:“我也听得说有强人,不想他们声势越来越大,怪不得你不敢去。”
“小的本领低微,若是有大郎这身本事就敢去了。”
“胆子和本事可是两码事。李吉,你今后走远些,去远处山上打些野味来卖。”
李吉唱个喏,自去了。
史进回到厅前,寻思道:“这山头实力大增,师傅那里又没个消息。不如我先造个声势,撩拨撩拨他们。”
史进计议一番,拣两头肥水牛来杀了,备下庄内造下的好酒,叫几个庄客去请这村里三四百史家庄户,都到家中草堂上,依着辈份年龄坐下。
庄客一面把盏劝酒,史进一面对众人说道:“我听得少华山上的三个强人,已聚集了五七百号小喽罗,四处借粮。他们以前人少,不足为虑。如今既然大弄,早晚要来村中借粮。今天我请你们来商议。等他们来时,各家准备好。我在庄上打起梆子,你们众人就拿着枪棒前来救应。你们家里要是有事,也敲梆子。我们大伙互相救护,共保村坊。”
一个村人道:“那些强盗凶恶,我们如何是对手?”
史进道:“你们不用害怕厮杀,上阵时只管跟在我庄上任后面,壮大声势,不用你们在阵前。”
另一个村人道:“听说那里有三个首领,各个本领高强,抵挡不住他。”
“非是我自夸,方圆百里,没人是我的对手。若他们三个来时,自有我来料理。要是擒了他们,华阴县还有三千贯赏钱,我一文不要,你们众人平分。”
众人道:“我等村农,只靠大郎做主。梆子响时,谁敢不来。”
当晚,众人谢酒,各自分散回家,准备器械。
史进修整门户墙垣,安排庄院,准备衣甲,整顿刀马,提防贼寇,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