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碎金子似的泛着微光。河中,半老的渔娘撑着长长地竹篙吟唱着古老的渔歌,那叶小舟如同身姿轻盈的少女轻快的飘过桥洞。石拱桥上,形态各异的小石狮子憨态可掬,蹲在桥墩子上笑眯眯的望着来往人群。
沿河摆着不少小摊子,卖丝线团扇的小贩笑容可掬的招呼两位结伴出游的姑娘;松软酥香的发糕刚刚出炉,腾腾热气的清香引来了谁家八岁孩童,手中拿着枝鲜艳欲滴的糖葫芦,稚嫩的童声软软的唤他娘亲……
桂花不急着买东西,只慢慢的从河东踱到河西,瞧着这一副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战青玄随手拿起一把竹骨折扇,旁边的小贩陪着笑脸:“公子好眼光,这扇子卖得好,就只剩这一把了。”
桂花见他懒洋洋的展开扇子左看右看迟迟不语,便也好奇的凑上去瞧。
青山如烟,绿竹青葱,瓦蓝瓦蓝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蓝天与绿竹之间大幅空白上四个飘逸的大字很有行草的风骨,桂花迷了眼仔细辨了辨才勉强认出“心如止水”这四个本来很不复杂的字。
战青玄伸出食指弹了弹扇面儿:“心如止水,那人生可不就一潭死水,了无生趣了嘛~~”
桂花清晰的看见小贩眼角的笑纹僵了一僵,张嘴欲为蒙冤的扇子辩解几句,大抵是瞧着战青玄那副“我是恶霸,我怕谁的”气质有些惧怕,那几句辩解便噎在了喉头,又咕咚咕咚原路滚回肚子里去了。
桂花望着那把沉冤难雪的扇子,说了句公道话:“了无生趣,不至于,清心寡欲倒是有那几分意思。”桂花望着那几抹郁郁葱葱的翠竹,诚心诚意道,“反正,甭管它是清心寡欲还是了无生趣,都不适合你。”
桂花瞄了眼他手中合成一股的玉骨折扇,“还是金玉满堂长命富贵和你比较般配。”
旁边长得十分富态的小贩陪着的甜笑变成了苦笑。
战青玄面不改色,挑眉问道:“怎么着,凭什么公子我就不能心如止水?”
桂花抬头望天:“心如止水这四个字,比较适合阮公子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样子~~”桂花仿佛可以看见天边阮听枫拂着折扇白衣飘飘踏云而来,耳中佛音袅袅,福乐声声。
“你嘛。”桂花郑重其事的望着战青玄,“红尘气比较重。”
战青玄浑然忘记他拿这把扇子的初衷以及他刚刚发表的那一番一潭死水了无生趣的评论,十分隐忍的瞪着桂花,手腕一翻把那玉骨折扇塞进了袖子,展开那“心如止水”扇了几扇,十分潇洒且干脆的冲哭丧着脸的小贩掷去一小块碎银:“从今儿起,本公子就是要心如止水。红尘气?那是神马东西。”说完昂首阔步向前而去。
桂花不意外的在小贩的面团脸上看见了难以置信以及类似于天上掉馅儿饼的惊喜。
的确,这样也能卖掉扇子,的确有点******。
战青玄,抛开那身讨厌的浮华气和那些七弯八绕的小伎俩,内里时不时还是个小孩子。你说不好,他说好;你说不适合他,他偏偏就要买。喜欢和你对着干。
桂花抑制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他其实也没那么坏,孩子样的淘气罢了。
厌恶一个人。如此的厌恶,他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可恶;某一个瞬间,也许只是一个微笑,一句温言,也许是某一个微不足道的场景,一切都变了。他不再那么讨厌,不再那么惹人烦。他其实也有苦衷,他也很可爱,他也是个好人。以往对他的误会曲解便都化作了心里淡淡的愧疚,不多但足以想让你对他好。
其实,我们可以如此轻易的原谅别人。
大概是空气特别清新,亦或是阳光格外明媚,再者是街边卖菜的老人家笑得尤其慈祥。反正桂花难得像今日这样身心愉悦。
在这样一种异乎寻常的愉快心情支配下,战青玄那身葱绿的骚包长衫艳丽是艳丽了些,可穿在他身上却是衬得他玉树临风俊逸潇洒,那把迎风招展的折扇,俗是俗了些,可偏偏和他那身玩世不恭的气质搭配得很。
桂花想,完了,本想卧薪尝胆破釜沉舟,出来了一趟,便不战而降,和敌人握手言和了。
裱画的老师傅一本正经的板着脸孔,忽视桂花甜甜的微笑,硬邦邦的抛出一句:“一个时辰后来取。”做手艺做了一辈子的老人,对他从事的工作有异乎常人的执着。
桂花依依不舍的最后望了眼画上的菜菜,这才和战青玄去了对面茶楼,坐等那漫长的一个时辰悄然飘过。
茶滋于水,水借乎器,汤成于火,四者相须,缺一则废。
好茶,必得要好水,好火,好器来配,方得圆满。
战青玄平日里看起来马马虎虎,对茶的要求却变态的近乎苛刻。桂花听着他一长串的要求,目瞪口呆。
“……九华毛峰,水要西山寺的石泉水……”
小二不情愿的打断他:“公子,小店没有石泉水,只有往年收的梅瓣上的雪水。”
战青玄摇着扇子轻巧巧瞥他一眼:“……凑合吧。”嫌恶的望了一眼桌上的茶具,“换成青瓷的。”
小二额角微微生汗答应一声连忙退下。
战青玄合了扇子搁在桌上:“桂花妹子凑合着用,以后有机会带你去喝正宗的好茶。”
桂花不动声色:“对我来说,能解渴的,便是好茶。”
战青玄深深望她一眼,嘴角蓦地扬起:“喝过顶级龙井的人,是再喝不惯市井粗茶的。”
桂花扭头望向窗外,白茫茫一片,阳光正好。
“所幸,我从未喝过龙井。”
茶上来了。清香甘甜余韵悠长,在桂花看来,已经是难得的好东西。可显然,战青玄微蹙了眉,并不满意。
他抿了一口,便即放下茶盏。
桂花见此道:“你问我为什么不相信你喜欢我。我想,我知道答案了。”窗外的行人,吆喝的小贩,仿若都成了布景,眼中只容得下那方明晃晃的艳阳。
“就像你刚才说的。喝惯了顶级龙井的人,是再喝不惯粗茶的。”青瓷杯,嫩舒叶,碧莹莹好生娇憨,“你看,你自己都这么说。不是我不信你,是你不值得我相信。”
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见惯了人间百种春*色,又怎会为不知名的小花驻足。想明白了,心里头却不是释然。
战青玄沉静片刻,端起茶盏又细细抿了一口,才道:“我这个人,就在茶道上有些怪癖。其他的嘛,倒是不太上心。觉着好的,便是好的,旁的人说再多的不好也没用。”
他难得的没有拿出扇子摇曳,倒显得真诚了不少:“话是没错。龙井和粗茶没法相提并论。可你怎知,你是粗茶,不是龙井?”他一双眼睛乌漆漆专注的望着她,望得她的心脏跳快了一拍。
脸上有些热,不敢再望他的眼神,桂花扭头继续望着窗外。
青砖屋顶层层叠叠整整齐齐,干净的小街沿着河道蜿蜒曲折,对面谁家少妇撑起窗棂,一不小心竹竿掉下去,砸到行走街边的年轻公子。
桂花眯着眼睛看那美貌少妇柔声道歉,忽而生了兴致。
“我们来打赌吧。”她示意战青玄去看对面街头那一幕,“我说,那公子见这少妇美貌,定然不会责怪于她。”
战青玄仿佛也忘了刚才的那一番唇舌,饶有兴趣道:“赌什么?”
桂花道:“若是他大叫大嚷不依不饶那便是你赢,若是他不生气反柔声细语那便我赢。”
“若是我赢了,你便得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心里的疑团不解开,越滚越大便成了心结,如鲠在喉。
战青玄一笑:“好!若是我赢了,你也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桂花想,这世道,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如今,懂得怜香惜玉软语温存的男人真是越来越少,看着挺斯文大气的一个人,竟没想到是个痞子?桂花颇觉无语的望着那男子站在街头破口大骂,把那少妇训得面红耳赤。
战青玄噙着笑意晃动着手中的茶盏:“看来,桂花妹子眼神儿不太好。”
桂花心有不忿,狠狠瞪他:“有话快放。”
战青玄摇了摇扇子,貌似十分纠结:“问题太多,让我想想。”
桂花咕噜咕噜喝下杯中的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为什么不想嫁去孙家?如实回答。”
桂花想,他倒是会挑,这问题若是具体答起来,那是说来话长,若是简答,她组织了下语言,还是太长。于是,她决定拒绝回答。
“换个问题。”
“只有这一个问题。”……刚刚是谁说问题太多,要好好想想?
“说来话长。”
“那就言简意赅。”
桂花叹口气,无奈的望着他:“就是不想去。没有为什么。”
战青玄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耍赖。”
桂花望着窗外:“谁规定不能耍赖?”
战青玄不怒反笑:“若是你赢了,你打算问什么?说来听听。说不定我一高兴,就告诉你了。”
桂花仔细研究他的表情,想确认他是否高兴。
外边上看,是没有不高兴的迹象。桂花斟酌了下,开口:“宝瓶山下第一回见我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我是谁?”
言罢,眼巴巴的看他。
他含笑,喝茶,摇扇。尔后,惊奇地望着桂花:“看着我干什么?”
桂花:“等你回答问题。”
战青玄:“哦。我心情不好。”
桂花不依:“你明明在笑。”
战青玄笑得更欢:“我的心,在哭泣。”
桂花:“……”
窗外河面上的碎金子仿佛都聚在了他的眸间,光彩夺目。
宝瓶山下,初相见。彼时他眼中,也是这样灿若星辰,扫尽阴霾。
可表面上看见的东西,往往做不了准。就像他说的“我的心,在哭泣”。
一个时辰很快便到了。桂花自告奋勇的下去拿画,让战青玄在茶楼等着。街道不宽,过条马路便到了。老师傅的手艺很不错。桂花边看着手中画,边出了店门。
梳羊角辫的小姑娘从旁跑过,狠狠撞了她的腰。她吃疼,转眼去看。却不防从身后蓦地伸出一只手来,捂住了她的口鼻。
湿的帕子,上头是浓重草药的味道。她恍然想到,阮听枫曾经告诉过她,这种草的名字叫迷离。
顾名思义,是迷药。
她晕过去的时候,脑中挥之不去的,还是那双灿若晨星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