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后勤的那个老汪,看上去脾气很好,很老实。其实不老实。他每个月的工资有一半多都进了鸡的腰包。老汪在家里上有年迈的父母,下有妻儿。每个月的家用,都等着他打钱过去。好几个月,实在凑不出钱了,他就当忘了。被老婆催得急了,他就撒谎说,老板一直没发工资。到快过年那会,他吞吞吐吐的有点瞒不过去了,便到处借钱,工地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没有人会把钱借给他。他便向才娣借。才娣借给他2000块。说好过完年就还。年早过完了,都夏天了,钱一直还没还给才娣。
老汪后来不往黑玫瑰跑了。有一次酒喝醉,老汪当着大伙的面,说出他最后一次去黑玫瑰街的经历。他说他碰见狗叔老婆了。
狗叔的老婆整天在食堂里当下手,浑身上下都油腻腻的。那晚她换了衣服,搽了粉,黑灯瞎火地向老汪兜生意。老汪凑近她,嗅到从她身上飘出来的那股子油烟味道,很熟悉,也很难过。便点燃打火机,照见对方的脸,两个人像撞见了鬼。狗叔老婆后来拦着老汪,不让他走,对他说,汪哥,我求你了,只要你不说出去,我不要你钱,我让你白睡一次。
有人问老汪:那你睡她了没?
老汪说:睡了。
那人把一口深痰,呸一声啐过去:那你还说!
51.
又新来了一个总工程师,姓杨,人都叫他杨工。原来的那个工程师,姓柯。柯工的年薪是20万。这杨工一来,小坤就定给他35万。我观察了这新来的杨工一段日子,并不觉得他多出来的这15万值在哪儿?还不如柯工有责任心,能干。柯工有事没事在工地上转来转去,和下面的工人指手划脚一番。而那个杨工,露脸的时间都不太有,天天躲办公室里,不吹风不晒太阳,不知他成天躲屋里头还能干些什么!
杨工的老婆也跟杨工住在工地,啥事不干,经常跑小店里来看电视,买包瓜子嗑半天,瓜子壳吐得满地都是。她一走,我们就得收拾半天。我和才娣都不怎么喜欢她。
那天晚上才娣出去有事,不在店里。杨工老婆鬼里鬼气地跑来告诉我,说她看见老汪和才娣手拉手去逛公园了,说他们好上了。我一肚子恶气,觉得杨工老婆嚼舌头,我说没给她好脸色看。
后来狗叔老婆暗地里说给我听,说杨工老婆经常在背后说才娣在外面做婊子,也说我的坏话,说我们全家都一个德性!我气得直发抖,我一家什么德性?我倒要问问她去!
那天杨工老婆又来小店里,我怎么看她都不顺眼,虽然她住在工地,不拿小坤工资,但是,多一个人住,就多一份开销,她的电费水费安排给她的住房,都是小坤提供的。我看她整天在工地上转来转去闲得发慌的样子,心里就气。她还是和原先一样,要了包瓜子去嗑。
我假装漫不经地问她:上次你说的那件事真是你亲眼看到的吗?
她手一挥说:算了,还是不说了罢。
我说:对我不说,在别人家面前,你可是说得很多嘞。
她脸色一变:哪个说的?哪个说的!我撕烂她的嘴去!看她那样子,好像要去跟人理论似的。我很不要看她那副假惺惺装模作样的德性。
我不冷不热地对她说:你心里最清楚!
她把一纸袋瓜子往柜台上一放,直接冲进食堂去找狗叔老婆理论。原来她自己心里亮得很!但却心里一咯噔,她这么跑过去找狗叔老婆理论,狗叔老婆会以为是我出卖了她。我越想越气,但这个时候跟过去,我说什么好呢?说什么都越描越黑,狗叔老婆愈加会认为我把她给卖了。
我没想到杨工老婆会这么泼辣,直接到了嚣张的地步,她居然冲进去当狗叔的面,就扇了狗叔老婆一个耳刮子。狗叔老婆捂着脸就哭,狗叔一下子跳起来,拎起杨工老婆质问:你凭什么打我老婆!
杨工老婆一点都不示弱:我就打她,我还撕烂她的嘴!
这时候杨工过来了,他人在食堂门口一站,狗叔就放开了他老婆,神情里还有点惧怕。他怕杨工什么喃,就因为他是小坤请来的高级工程师?但是,杨工老婆却一点都不怕我,我还是小坤的亲娘喃!我在心里很打抱不平,觉得狗叔老婆这一记耳光不能被白白打了去!也不知为了那股子气,我突然就挺身而出,死活要杨工老婆给狗叔老婆道歉!
这时小坤也赶了过来,看到小坤,我以为小坤会替我们说句公道话,可小坤根本不听我说什么,直接就劝我回家,别在这吵啊嚷的,影响不好。我便将矛头指向小坤,骂小坤没出息,骂他花钱请的都是些什么人,在工地里每天吃吃喝喝拿工资。小坤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劝不住我,就只好去劝杨工他们,叫他们先走,叫他们不要听我的,说我就这脾性,一发起脾气就不可收拾。
杨工带着他老婆走了,我看着他们带着一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胜利表情走了。我心里就更火,停不下来,继续骂下去。
小坤开始时,劝我走,拉我走,我就不肯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小坤气急,突然一句:妈,你猪啊,怎么就不会用脑子想想的。
52.
那天起,我的心里就像养进一头猪,时不时出来拱几下,我的心就会裂开般疼痛。我不会让自己忘记,我想在今后的日子里,我永永远远都会想起这句话!我是一头猪!
我每天累积着一股怨气,越积越厚,越积越厚。
有个周六,阿珍有事外出,我去她家里带暖暖。晚上阿珍回来了,我忽然不想在她家呆下去,我不知道晚上小坤回不回来,我还在气头上,要是小坤回来睡,我不想见到他,要是他不回来睡,我心里会很尴尬,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感觉小坤和珍珍之间肯定出了问题。可是我不想知道,我现在心乱如麻。我就跟阿珍商量,我想回工地去,回到小店去睡。
珍珍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阿珍答应得那么快,倒是我意料之外的,她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好像就等着我开口,好把我送走。我心里又有些不舒服,但这种不舒服,却没办法去说破,连埋怨都不能够。
回到小店已经夜里十点多了,静悄悄的,大家都睡了,没睡的也都躲进了屋里。我怕吵到才娣,掏出钥匙自己开门进去。门吱呀一声打开,我刚摁亮墙上的开关,小店的里屋却响起一阵混乱的声音,我惊讶地望进去--
原来是这样!真是这样!两个惊慌失措的赤膊的人,老汪和才娣。我没进到里屋,但我也没退出门外去,我的两条腿像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进退不能,我就这样站着,一直等老汪糊乱地穿回衣服,从我身边贼一样经过,走出去。
我把门关得震天响,像受到了羞侮,又像受到了背叛那样,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竟然控制不住地,一个人唔唔唔地哭出声来。
才娣耷拉着脑袋从里屋一步步挪出来,低着头叫我一声:姐。然后,就再不敢吱一声。
我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伤心,才娣怎么可以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呢?要是传出去,丢脸的可不是她一个人,她在小坤工地里偷男人,丢的可是我们全家的脸!
那一夜我闷着气,理都不想理她,太不要脸了!
第二天,我给小坤打电话,他还是在电话那边忙不完地忙,很快就把我电话给挂断了。我就给小艾打电话,让她过来接我去小坤家。我对小艾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他们姐弟俩说,非说不可。小艾听出来我很严重很急切的样子,就答应我马上过来接我,并给小坤打了个电话,让小坤也赶到她家去。
小艾车子开到工地门外,打电话给我,说她到了,并告诉我小坤已经到她家里在等着我们了。我一边往大门外走,一边心里五味杂陈的,很不是滋味。我每次打电话给小坤,他总是忙,忙得听电话的时间都没有,总是急急忙忙就挂掉。而小艾的一个电话,他却从百忙中抽出身来,早早地等在小艾家里了。
到小艾家里,一见到小坤,他一边抽烟,一边坐在沙发上等,我的眼圈就红起来。说不出什么滋味,我急匆匆地就把昨晚回小店遇见的事给他们姐弟俩说了,对我来说,才娣能够和老汪发生这样的事,是件太出格太丢人脸面的事,是需要我们家里人齐心合力去挽救和阻止的大事。在最近的时间里,再没有比这更大的大事了。
可是,听我一五一十地说完,姐弟俩个全然没有我想像中的那般惊异,他们只是有些奇怪他们的姨娘怎么就喜欢上了老汪这么个人,而老汪怎么就看上了他们的姨娘,除此之外,他们的表情和态度都是淡定的。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小艾开始劝我:妈,姨娘都这把年纪了,你就别管她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她心里最清楚,姨娘又不是小孩子不懂事,要大人去管管她!这种事,我们就不用去管她了,顺其自然,你也不要去管她。
我听了那个刺耳啊!怎么会这样的喃?我说:小艾你就觉得你姨娘这样做是对的么?她做出这种事来,你们不觉得丢脸么?很光荣吗?很骄傲吗?
小坤早有些不耐烦,冲着我说:妈你管的事太多!老爱管这些不用管的事!说完扭头就要走。
我愣了几秒钟,也就几秒钟,积压了好久的怨恨变成一股火,腾地窜上来,心一横,举起把菜刀就追出去:你什么态度!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做妈的!人家偷东西做贼通奸统统都对的,就我跟你爸做什么都错的!我们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做坏事,诚诚恳恳为你做事,掏心挖肺为着你好,倒全是错的了?!
小坤回过身来:妈你想干什么?他想夺我的菜刀。我不让!我说:我不会砍你,既然我在你眼里一文不值,做什么都错,我也不想活了,我死给你看!
小坤过来强行夺下菜刀,往远处一扔,大声对我说:妈,你怎么动不动就闹!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烦不烦人哪!!我那边还有人等着,一大堆事儿等着要去处理,我头都大了,你还一天到晚闹完这个又闹那个,还有完没完!
那时间,我真的想死的心都有!小坤大踏步走了。留下小艾劝我。我知道我这个女儿跟我讲话表面虽然让着我,不像小坤那么冲,但她只是嘴上不说,心里也是瞧不起我这个当妈的!
53.
小坤开始避着我。偶尔碰到,迎面而来的,都是他排斥冷漠的目光。有时,也有怜悯和无可奈何。仿佛我和小坤他爸,就像两个进入晚期再也无法挽救的癌症病人那样,由着我们自生自灭,做任何事情都回避着我们,隐瞒着我们,当我们不存在。
我明显感觉到,我已经失去了我的儿子。至少失去了儿子的信任。我和小坤他爸,是两个败下阵来的人,却不知道真正的敌人是谁?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小坤他爸的手臂肿了起来,他应该去医院消炎的,可他死活不去!小艾也过来劝,想送他去医院,可他就是不去,死活不去!他就是要让他儿子记住他这只手。小坤这回是伤到他心里去了!小艾劝不动,就说:我让小坤来劝!
可是,小坤一直没露面,也不知在忙什么?
54.
才娣的老公刘一飞忽然来了杭州,找到工地上来。才娣摆了个脸给他看,说:你来这里怎么事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刘一飞阴阳怪气地说:事先跟你打招呼,你还会让我上来么?我感觉刘一飞好像知道了才娣的事才上来的。但是,是谁传到他耳朵里去的呢?刘一飞的消息会有这么灵通?我就奇怪了!
后来才娣说,他哪会知道我的事,他是被人追债,在老家混不下去了,才跑到杭州来避债的。原来刘一飞把钱全赌光了,就跑杭州来,想在小坤工地讨份活干。
那晚才娣求我别把她跟老汪的事讲出去,她跟我哭了一夜,她说,她早就想跟刘一飞离婚了,刘一飞只要一有钱,就去嫖去赌,眼里根本没有她这个老婆,没钱了才会回到她身边。她担心刘一飞知道她跟老汪的事,就会趁机去敲诈老汪。刘一飞的人品她最清楚。
想起才娣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我心里一酸,也跟着才娣哭起来,觉得才娣真可怜,嫁个男人不争气,生个儿子又是牢监坯,这种日子也只有才娣才能熬得住,换作我,早就崩溃了!
当晚我跟才娣拍胸脯保证,她跟老汪的事,我绝不会说出去。我让刘一飞跟小坤做。我想,这么大个工地,还怕塞不下一个人,只要刘一飞肯干活,赚了钱总能把债还清的。这样也帮才娣减轻些负担。这么多年下来,才娣实在过得太苦了。
我知道小坤很为难,他硬着头皮才答应我的。他这个姨夫,他太清楚。小坤说,他不指望他姨夫能帮他干什么活,只要不惹事就好,工资他每个月会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