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盏媳妇儿经久不见,先说在海上,后来又说去了北大都。现在的人自个儿的事儿都忙得胡子眉毛一把抓的,没功夫听说闲话,人说啥,应个景儿,听听也就罢了。不料,前日忽然在街市上遇着了,说是来了也有两三日了,只未出门,今日忽然想吃这地方儿的老凉粉,辣椒油调的红红儿的,拌上酸浆水,最能解馋。
事儿是从图图口里道出来的,而图图又是听她娘说的。她娘也是馋眼,听人说街市上最近有一家售卖迟菲菜的,种在山高凉处,现在还是头茬,听着就想吃,让图图到街市上去打听,图图不去,她自个儿去了。到了那里一看,原还是些过了五月就弃吃了的些烂菲菜,没看上眼,又想吃凉粉,凉粉摊儿上坐满了人,猛瞧见一个不吃凉粉干坐着的年轻女子,上去轻撞了一肘子,说:“不吃凉粉的亲亲,腾板凳吧。”
女子抬起头来时她就发现有些儿面熟,心里咯嘣咯嘣的,但没放意中,随即坐下吃凉粉。不料,才夹筷子吃了一口,被辣椒呛了,咳起来。面半熟儿女子却蹲下身子来为她捶背,说:“姨,你不认识我的了吗?”
听声音儿细想,图图娘记起什么来了,咋呼了一声儿,道:“你该是灯盏儿媳妇儿灯芯儿?”
“是啊,姨。有十年没遇面了吧。难怪你认不出来了。”
事儿就是这么点儿事儿,图图也是据实说给人听的,在她家门外荡秋千的木瓜可以作证。却不料当事儿传得连山羊也知道了的时候,生出了好几条事尾巴来。
那年的灯芯儿待嫁,有好几家提亲说媒的。当时的图图哥哥非子也还是恍恍子少年,也许是在戏场里,也许是在街市上,虽地点儿待定,但他俩人相遇了,也麻眼儿认得的,嘲戏了几回,相互间有了些意思儿。随后,非子就打远乡出远门了。恰灯盏儿家为灯盏儿央媒,打听到了灯芯儿。以往,灯芯儿对这些事儿爱理不理的,但听说是山羊和木瓜的小镇上来的人,心里就咯嘣跳,以为是非子央及来的媒人,也就默不作声儿应了。中间的事儿,她也没有插言,一味儿遂了家里人的心。及至三个月后提亲,和灯盏儿见了面,才知道出了点儿岔子。但见灯盏儿壮实,礼钱谈定了十万又已收了八万,心里虽埋怨自己大意,也有且从了他吧的想法儿。
非子那头,听说灯芯儿随了灯盏儿,虽心里有些儿悻悻,但也没有说啥。街头戏场里闹乎着揣摸过的女子,少说也有三五个了,但都无果而终。图图还嘲笑他说:“瞧你那笨手笨脚的样样子,能让你下手的怕是些儿生过孩子图小装嫩的媳妇子吧。”
及灯芯儿嫁了来,就对灯盏儿不满意,老吵架。正逢娇娇和图图合伙儿做手工,灯芯儿也加入了进来,因而常遇着非子,也时或嘲戏,兼及以前偷摸着做过的事儿,灯芯儿的心思又活泛起来,就便有事没事儿唤非子前来帮手,挨身擦体的。非子少年人情热,那受得了这份热情,有时也有意无意地拉她手捏她脚的,一来二去的被灯芯儿引入了深巷中。
一日,娇娇和图图相约去游街市,独留灯芯儿一人在。她也无趣,手里的活儿慢干着,又唤非子前来,嘲说:“就你这怂胆,还是个男人的样子不?!”
以前的事儿是被传实了的,因灯盏儿发现灯芯心儿和非子相处时有些异样,拷问之下,灯芯儿坦白了心意说:“你和非子间也有交道,在你之前,我和非子就有些来往,这事儿,我不相信你没听说过?”
灯盏儿原也风闻过一些他俩的事头事尾儿,因他和大锤之间有些纠纷事儿,大锤便曾嘲他说:“瓜怂,你少在我面前装蒜!你媳妇灯芯儿被非子在戏后场里那一阵揣弄,当我眼瞎没看见。”
回来,灯盏儿还不敢细问灯芯儿,怕她起心事儿,只站在远地里问了一句远话,说:“灯芯儿,你和娇娇哥早就认识的吗?”
那时的灯芯儿还打掩护,嘴里嘟哝着说:“那是老早前,也不知是戏场里,还是街市上,也就麻缝眼儿认的,要是睁大眼认真了,你以为我还能嫁到你门上来?咋了?”
灯盏儿陪笑说:“没咋。我手头儿正好有几个女子,想给他说合说合,免得他到处祸害。”
灯芯儿冷笑道:“既这事儿,我看你还是死了心吧。你认得的那些烂货女子,不是嘴歪就是眼斜,那有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千万别害人家非子了。非子也不差你这个媒人。”
看灯芯儿说话的样子,灯盏儿估计她有八九说的都是实情事儿。就算以前有点儿男女情事,也无伤大端大体,遂也不放在意上。
倒是图图心细,自打灯芯儿得手了一回,就再也没寻着缝隙儿,所以,时常抓耳挠腮的在炕上坐不安稳。非子进来送水,图图打错眼儿一瞧,明白了八九分。私下拷问非子,非子说:“妹,你就别瞎掺和了。我们以前的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得过手的,又失手了的东西,如今见了,不免又有些眼馋罢了。”
那之后,图图有意无意的驱赶灯芯儿,给她冷脸,说有头无尾的风凉话,灯芯儿警觉起来,借口身体生病,有几日没来,往后索性不来了。娇娇心疑,问起来,图图只说:“谁知道呢?搞不好怕又是别的男子需在她眼里拔不出来了吧。”
非子也情知这事儿,也怕被图图撞破,也没声言,也有许多时日没有和灯芯儿走动。恰逢灯芯儿娘家的戏场里逢着又一年的过场戏,向马王爷还旧愿又祈新雨,灯芯儿老早就扬言说要回去看戏,去了要住几日,等戏散场还不回。非子听着,像是灯芯儿在给他下战书约他,心里谋划着该约了谁同去才不碍事儿,去还是不去。这当儿,图图问他到时候去不去看戏,非子只说未定,到时候再说。图图又有意无意的说:“灯芯儿铁定了要去。我本不想去,又被她拿言语勾动了心坎儿,没准儿也会去。”
和非子同去的有三四人,快到戏场时借口洒尿落后了。及到,果见灯芯儿站在显眼处,和她娘家嫂子同在一处。她这嫂子,打结婚前就名声儿不好,和非子一起玩的几个挛手都上过手。这事,灯芯儿心明的跟镜似的,所以,当面儿也不十分瞒她,和前来搭话的非子言来语往,一时,又借口喝水,自带着非子家去了。
如此也就月余,没来往几个回合,灯芯儿又失望起来,对非子说:“我原以为你是个不同的,上心着弄到手,发现也不是个好的,和灯盏儿差别不大呢?”就要和非子断了来往,说:“以后,我们就断了吧。”非子一时手脚无措,也不争辩,略有些失望,灯芯儿又说:”怪我这人心软,看不得你那种样样儿,才让你得手了,你走吧。”
后来,不久,灯盏儿就带着灯芯儿出门了。到如今,山羊和木瓜的小镇上的有些人对灯芯儿都不甚熟悉。
图图的心里是不忿的,对非子说:“这狐媚子女人,当年和你好了那么一场,多年不见,也不来看你?”
非子听得有意思,说:“看啥?有啥看头?倒是你,小心你嫂子听见来撕你的嘴。”
图图冷笑,说:“莫不我嫂子也是个眼瞎的?你干的那好事儿,我不信她能饶了你?”
兄妹俩拌嘴嚼舌根的时候,非子媳妇儿正坐在屋里的沙发上冷听着。到了晚上,她在非子的背上掐了十七道血印子,说:“明明喜欢别人的媳妇儿,又不好好相待,这是我替灯芯儿向她还情的。前后十七年,十七拧疤。”
从头到尾,非子通没吱声儿。他媳妇儿心里纳闷,问他,他说:“引我上船的是她,赶我下船的也是她,你让我说什么?”
她媳妇儿想了想,说:“也没啥要听你说的。只是,当时,你就不怕灯盏儿来拧你的腿吗?”
非子笑了。说:“那是连命都不顾的时候,谁还会想到这些?”
“现在呢?”
“甚荒唐!”
他媳妇儿听了,翻转过身子,不吭声了。非子搬弄了好几回,她才缩了缩身子,哭了,说:“原来你是这样冷血的一个人吗?她为你担了多少心事儿,你知道吗?”
非子躺挺直了,点了一枝烟,说:“谁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也许,还是不如愿的吧。”
“那你呢?”他媳妇儿忽然翻起身子,拉着他的胳膊,笑着问道:“再看见她,你心里就没有咯噔地跳一下?”
非子不解她是几个意思,怕她又闹,愣是没说实话。原来,前几年他一个人在北大都那边遇着灯芯儿,有意要和她重修旧好,才试探了一把,谁知灯芯儿也是有心,同居了半年,一日,灯芯儿对非子说:“心里翻腾了十来年,总不安份。想着以前年轻,做事有不到的地方。这半年,得偿所愿了。明日,我到海上去会灯盏儿了,你再自找一个人来排遣寂寞吧。”